第五十回 抱不平寤生失言 立幼储武姜劝谏
随着东洛的车马矫撵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都邑,这场盛世瞩目的国商宴就此落下了帷幕。不过一旬,郑国接天子印玺圣旨,得虢国兵器锻造制图,曰素秋之际需首供青铜兵器两百石;晋国则接天子嘉许谕旨,得良驹十余匹;燕国、楚国、卫国、宋国、谢邑陆续得东洛圣旨,言监工、水运、护运云云。 让宋戴公惧怕的事终于发生了。 待晋国得封赏后不久,其铁甲马蹄踏遍了宋国边境领土。边防宋军顽力抵抗,却最终败在了宋戴公的妥协之策。宋国国内一时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宋国有识之士纷纷奏疏东洛天子。关于宋晋两国之战,东洛周王朝虽有耳闻,却也爱莫能助,只留下一句:“诸国需戮力同心,以治天下,以拥王朝,切莫因小事伤了和气。行事当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此,晋文侯才乖乖收了手。 “晋文侯之举,臣以为,分明就是杀鸡儆猴!”郑国都邑朝堂之上,公子吕情绪愤慨。 “王叔所言极是!”寤生出而启奏,谏曰:“父王与晋文侯同为东洛卿士,何以国商宴之上,私心昭昭,偏袒分明?”寤生顿了顿,续曰:“儿臣以为,我泱泱郑国,岂有屈辱于这道不清说不明的‘青铜圣旨’之理?” 大王子的一席话,讶异了群臣,他们万万没想到,初涉政坛的大王子,竟有如此胆识,说出众人欲言又止的话。 祁鄢见郑武公的脸色,由原来的一脸阴郁,渐渐的怒上眉梢,他便意识到,大王子免不了挨一顿骂了。 “那依你之见,是要撕破圣旨,公开叫板吗?”郑武公直勾勾盯着寤生那双透亮笃定的眼。 “父王,儿臣以为,应直接上奏,奏启天子,揭穿晋文侯之虚伪嘴脸!” “放肆!”郑武公拍案而起,吓得群臣朝跪,“大王子你可知,晋文侯他张扬跋扈,得益于何人?” 寤生随之下跪,坚定回曰:“东洛王室!” “既然你都知道了,你还叫你的父王奏疏?你到底是何居心?啊?”郑武公径直走向寤生跟前,大声质问道。 寤生瞬间脸红耳赤,全然压制不住内心的张狂与激动,低头致歉道:“儿臣不敢!儿臣言多语失,恳请父王降罪!” “好!就依你之见!来人!”武公唤守卫武将进殿,下令,令曰:“大王子寤生口出狂言,言多语失,罚棍刑五十,以儆效尤!带下去!” “父王息怒!”叔段领先祁鄢一步而出,劝曰:“王兄所言,虽有不妥,但绝无谋逆之心!”叔段再跪奏禀:“儿臣恳请父王收回成命!” 望着叔段清澈又着急的眼神,再看座上姜妃含泪的眼,武公霎时心软,勉为其难,旨曰:“罢了罢了!本王看在二王子的面上,就改罚你棍刑二十,禁足王宫一旬!退朝退朝!” “谢父王!”寤生忍泪叩拜。让他痛苦的,并不是刑部司的二十棍刑,而是自己始终替父王抱打不平,却换来父王的斥责与怀疑。寤生见武公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开,心如刀割,难过不已。起身再看叔段,寤生恨意更上心头。 中正殿内,武公无心批阅眼前成堆奏疏,心烦意乱,头痛欲裂,徘徊踱步。只听殿外宫人传:“大王,燕嫔求见!” “宣!”话音刚落,殿内芳香四溢,智燕步态轻盈,行若飞燕,霎时间给武公送来清凉慰藉。智燕手捧安神汤,规劝安抚道:“大王,这是妾亲自下御厨熬制的安神汤,有益气凝神之效!来!”智燕挪步放下手中汤,搀扶武公下坐,“妾来伺候大王!” 智燕跪坐蒲团,一勺一口,轻吹汤面,亲自喂武公服下。武公疑惑,回问智燕:“此药不苦之余,竟还有些许甜味?” 智燕微微一笑,取手绢一边轻轻替武公擦拭,一边释曰:妾知道大王不喜苦,便多加了几味甘草和山栀,再配以菖蒲园采的晨露水,熬制了足足一个时辰呢……” “哦?”武公一把将智燕拥入怀中,赞许对曰:“燕嫔何时也开始研究药理来了?呵呵!”正值两人打情骂俏之时,殿外宫人再传:“大王,姜妃求见!” “如此扫兴!”武公哼唧一声,“宣!” 武姜徐徐挪步,手捧凝神益气茶而入,见武公怀拥燕嫔,顿生嫉妒。不过,以武姜多年为妃的经历,她早已练就一技——喜怒不形于色。武姜微笑侯安:“臣妾参见大王!” 燕嫔正坐,向姜妃朝拜侯安:“燕嫔见过姜妃娘娘!” “免礼!”武公只觉无趣,漫不经心整理衣襟。 “近日大王政事烦忧,劳神伤身,臣妾忧心,故而吩咐御厨为大王备了凝神益气茶!” 不料武公随口吐露一句:“搁那吧!” 此话一出,更教武姜心伤,唯有微笑回之:“是!” 定是那魅惑人心的燕嫔,不知给大王灌了什么汤!昔日她与武公的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竟变成了如今的凤愁鸾怨、琴瑟不调!武姜瞅见书案上的安神汤,却又暗恨自己晚来一步,被人捷足先登。 “大王!今日大王子朝前失礼,是臣妾教导无方之过,还望大王恕罪!”武姜下跪叩拜,听候降罪。 武公正坐批阅奏疏之时,智燕侧坐一旁,扇凉风伺候。武公回曰:“爱妃并无过错!起来罢!” “臣妾叩谢大王!”武姜续曰:“朝堂之事,臣妾本不该妄言,但有一事,臣妾不知当讲不当讲……”武公挑起眉眼,盯着武姜:“讲!” “是!大王子寤生生性莽撞,自恃过人,遇事往往思虑不周,易生事端,臣妾以为,大王子不宜继任大统;反之二王子叔段,面如傅粉,貌胜众人,又多力善射,武艺高强。性格稳重温润,为人正直果敢,重情重义,实乃一表人才是也!若袭位为君,岂不胜大王子十倍有余?”武姜一一细细数来。 武公扑哧一声。原来又是立储之事。自打姜妃诞下二王子,便一直对他宠爱有加。立储之事,姜妃屡屡提及,甚至于卧榻枕边!武公故作深思点头,回曰:“话虽如此,可宗法礼制有云,长幼有序,不可紊乱矣。且夫寤生无过,岂可废长而立幼乎?不妥!不妥!”武公挥手正拒。 武姜急,追禀对曰:“大王,今日大王子之莽撞,难保他日再犯他事……”武姜欲言又止,静静等待武公的进一步回应。 “是!爱妃所言甚是!那二十棍刑,已经够他记住了!”话落,武公哈欠连连,倦意上涌,吩咐对曰:“本王乏了,爱妃也早些歇息罢!燕嫔留下伺候!” “是!妾遵旨!”智燕娇媚叩谢。 “是!臣妾告退!”武姜再拜。见两人搀扶入寝殿,武姜顿时忆起昔日美好光景,不免心头落泪。 南曦宫烛火摇曳,叔段正襟夜读《书》,侍从紫无名门外候曰:“二王子!” 紫无名便是叔段初涉前郐角寨码头随身的护卫之一,郑国谍门者,排第九,也叫紫九或紫谍。阿紫本无名,只因他酷爱着紫色衣服行事,叔段遂赐名曰紫无名,小名阿紫。
“阿紫,拿到了吗?”叔段推门相迎,见阿紫手中金疮药,心喜,喃喃自语:“王兄挨了二十板子,定是很疼!望这药助他恢复得更快一些!” “主子!”阿紫带上厢门,持剑抱胸,一脸不解,“阿紫不懂,为何主子对大王子之事如此上心?阿紫看大王子神色,他对主子你,似有嫉妒之意!” 叔段不快,斥曰:“阿紫!休得无礼!此话与本宫说说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阿紫说的就是事实!”话音刚落,武姜便推门而入。二人纷纷作揖侯安,叔段忙朝前搀扶,关切打趣道:“母妃日夜cao劳,应多加歇息才是!夜探南曦宫,莫不是想念儿臣了?” “瞧你这张小嘴!”被叔段一逗,武姜沉郁的心,忽而开朗些。两人围坐,阿紫奉茶。武姜慨叹摇头,规劝对曰:“大王子之事,你就别参和了!由他去罢!”武姜取绢抿泪,欲哭,再叹:“今日你做得很好!母妃以为,此事能让大王更为倚重于你!不料大王心思难测,阴晴不定……” 此话更教叔段云里雾里,追问道:“儿臣不懂母妃之意……王兄有难,臣弟不该出手相助吗?况且王兄与臣弟手足情深……” 武姜泪湿绢巾,生怒拍案,斥曰:“好一个手足情深!跪下!”叔段见母妃心伤,下跪歉曰:“儿臣知错了!母妃!” “王儿啊!你可知,方才于中正殿上,你父王说了些什么?”武姜起身,徐徐踱步,娓娓道来。叔段一字一句,听得仔细。 “……今日二十棍刑,只不过是为了堵住你好王兄的嘴罢了!毕竟,他莽撞的性子,与年轻时的大王,一模一样!”武姜嗔怪。 听罢,叔段只觉五味杂陈,一时难以言表。 武姜回头,收起绢巾,扶起低头难过思索的叔段,轻搭双手,叮嘱对曰:“王儿啊!你且知道,自古弟兄相残,难见真情!”武姜见叔段眉宇间露出丝丝忧郁,宽慰续曰:“王儿莫要心灰意冷……东宫之位,迟早必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叔段犹豫,不小心吐出几个字:“可儿臣并不想……” “难道王儿就甘愿寄人篱下,任人鱼rou?”武姜提拉嗓子,再训道:“西虢公的下场,你忘了吗?西虢公同属周王室血脉,被赐封虢国国君。看似手足情深,实则削权……如今虢国失势,东洛有解围之举吗?还不是捞的个身死国亡的下场?” 叔段听罢,清醒许多。母妃的政见学识,让他顿生敬意!“母妃所言甚是,儿臣明白了……” 武姜欣慰,拍了拍叔段的臂膀,鼓励对曰:“王儿一表人才,满腹经纶之余,又有鸿鹄之志,母妃自是十分倚重于你!”武姜顿了顿,侧耳,小声叮嘱对曰:“你且千万记得,母妃和整个后族,都会是你强力的后盾!” 叔段意会点头,从腰封中掏出刚刚捂热的金创药瓶,把玩了几下,抛掷出去,对曰:“阿紫,这金创药就赏赐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