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送
“明天你还在这里吗?” “明天?当然。” “这把伞我会来还给你的。” “没关系,只是一把伞。” 游文碧摇了摇头,彼此都知道的心思,却谁也没有开口。 傅今松取过她手中的伞打开,又交还到她的手里,“雨就要下大了。” 不过牵袖,却鼎沸喧阗。游文碧低头看向自己握住伞柄的手,又抬头看向傅今松,眉目清俊,一副方形窄框的银丝眼镜架在鼻梁上,几分霜添,没有褶皱的白衬衫,是电影里的情节,沾了灰的深棕色围裙,也难掩,身心手口的邈俗。 于游文碧而言,傅今松是白玉兰一般的人物,远又清冷,却不想遗失、不愿被嗅走一息的香。 而雨伞顺势搭在肩上,可称相依。 走出书店檐下,雨水就湿了高跟鞋同她朱红水玉的裙,走了几步,游文碧停住了脚步,转身回看刚才离开的地方,隔着雨幕,一切的逝川与流光都在这场雨里,如何都不够真切。傅今松也还站在原地,她朝他摆了摆手。其实没有什么,只是刚才忘记道了再见。 那一袭红裙任凭风中,才让这一日的雨入撰成他十四行诗的记忆。 “你说什么?” 傅今松朝游文碧的方向大声喊去,却雨势骤转疾驰,如天河水,横绝两道声音,却冲不散,那些目之所及。 因一场雨避入这间书店,在此地遇见了傅今松,一眼情钟。概括来也是能说清的三言两语,可回忆翻涌来时,往往又不是这些。 今下,傅今松出现在面前,已然不是那位白衬衫配围裙的傅今松,游文碧却想,而她依是面包配茶的游文碧。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不记得我的声音,也没有记得我的样子吗?” 傅今松走近几步,就及栀子花气,是雨后恍惚的清冷,便毫不掩饰的目光,竟向游文碧—— 身前的人,才及他肩,纯白的马甲和着千山翠的长裙,余留卷过痕迹的短发,遮眉的齐刘海,偏一目琼思剪水,投射而来的目光,像看一位思故的人。 可他翻覆过记忆,仍无从记起,是在哪一处、某一时见过她,连同名姓,作了不可考究。 “你叫什么名字?” 游文碧低了头,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离开了地方,整理棠红没有整理完的书。 傅今松也跟去身后,没有追问地,同她没入故纸堆里。 旧木的书架将空间占据了完满,摆满的书册遮暗了光线、也屏失了雨声。游文碧在墙边按下开关,中古的胡桃木玻璃吊灯在头顶亮起,柔和的暖黄色灯光,照亮那些篇章诗行,投下彼此编织的影。 “你从前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 重逢也可以是一种结局,游文碧想,“即使那个人不记得自己”,此刻再加上一句,释怀也算还来得及。 傅今松想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没有开口,只是环顾了一眼四周,收回目光时,身前的人正踮起脚取下书架顶端上的书。
“‘狂风将五月的蓓蕾凋残,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暂。’” 傅今松伸手接住游文碧手中将要掉落的书。 游文碧被包裹在他贴近的身影里,彼此触碰到的手,如游水的鱼,耳边是他的温声,通身的冷香气,疏淡在她的呼吸里,可抵风急雨骤地侵袭。 游文碧听来熟悉,想问是不是那一首,傅今松却接过书走了出去,她跟出去时,听见一句,“雨好像停了。” “这本书我要了。”傅今松将书放在收银台上,书上叠了纸币。 这是要离开了。 游文碧当想挽留多一刻,出门前还在抱怨这场雨,如今却想能够重来一遍。但这一切,是不可能的了。 “啊,书角折了,我去给你换一本吧。” 游文碧忽然地开口,傅今松反应过来想说不介意时,只见她早已转身走了进去。 “谢谢。” 傅今松离开书店后,回到车上才将这本莎士比亚的诗集端详在手中,只有崭新而平整的痕迹,翻开第一页,油墨的味道扑散开来,原来还有一道痕迹在这里。 游文碧去换书时,在纸上写了一句贴进了书里——“‘唯有你永恒的夏日长新。’” 而这一句也是告送给她的。 今日他得以来到一盏蝴蝶的蝶翼下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