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辞别之宴
说是收拾东西，结果两个人说着说着，又腻在了一起，躲在屋子里卿卿我我好一阵子才作罢。打开门，我面红耳赤，只觉吹过的风都带些干涩。 从前却不知道，他是这般缠绕的家伙，幼稚话一箩筐一箩筐的，比小孩子还难哄。我说肚子疼，他要给我摸摸看，我说头疼，他偏要给我按头，还粗手粗脚的半点不会弄，气得我直打他，他便叫着说我谋杀亲夫。 “我从来不知，你是这般无耻之徒。”我恶狠狠回头看他。 白景枫提着自己的佩剑，大喇喇地单手搂住我的肩膀，宛若出征的将军似的，好不意气风发：“你不知？你今天不是当着那么多人骂我了吗？骂的什么来着？” “是呀，我就是骂你了，怎么？”我回瞪他。 他摇摇头，趁机在我脸颊边亲了一口，欢喜地笑道：“你终于肯同我说话，我自然开心，便是骂我也开心。”说着，竟越发高兴的样子。 我瞪大了眼睛，真不敢信白景枫这厮是这幅模样，叫道：“你真是……无赖之极。”他已经全然不理会我的谩骂，心情仍是很好，脸上竟一直挂着笑。 我们原本计划带上些银两就出城，说是去找找岑可宣和他二哥，实际上，他却说是想同我单独出城游山玩水。也便是说，一心二用，游玩是真，找人亦是顺便。 “要做事就正正经经做，一边说着办正事，一边又拉住我游山玩水的，若被你二哥撞见，小心挨骂！”我嘀咕他道。 白景枫不以为意地道：“我二哥从来不骂我，怕什么？再说了，那岑可宣能出得了什么事，她的心思胆量，还比不上她身边的那个丫头豆岚呢，如今一个人逃之夭夭，我猜多半是被那小飞贼给糊弄了。” 我一愣：“你是说那个叫什么小武的飞贼？叶管家说他可是吴崖子的徒弟，这个吴崖子拐走了半江楼的淑娘，至今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不到踪迹。你也知道，半江楼背后有个七星阁，里面水深得很，那边也是到处派人抓他呢。” “七星阁也在抓他们？你听谁说的？”白景枫不经意问道。 我心头一跳，老实回答道：“我混进半江楼内苑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的。” “这你也敢偷听？”白景枫戳了戳我的额头，道：“下次可躲远些，那些人可都是杀手出身的，若是被发现了，小心杀你灭口。”他叹息一声，道：“那帮人最擅长的，不就是暗杀么？” “你知道七星阁背后是谁吗？与你二哥交往颇深的槿月姑娘，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我忙不迭追问道。 白景枫看了我一会儿，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我并不关心这些，即便知道一些，也未曾细究。硬要说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是货真价实，绝不掺假的，你兴许感兴趣。” “什么事？”我问道。 “我二哥的那位红颜知己，也就是半江楼的头牌槿月姑娘。”白景枫冲我眨了眨眼，“其实，是我御景山庄荆州白虎坛坛主，秦长秋的亲生女儿。”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竟然是白虎坛坛主的亲生女儿？这个秦长秋为了搜集情报，把自己亲女儿送去青楼卖艺了？”这也太豁得出去了吗？ 白景枫笑了起来，摇头否认，“秦坛主也是在槿月十六岁那年才认的亲，只不过那时她已经是半江楼的姑娘了，更在碧柳园献艺后一夜成名。她父亲对他有愧，是以并未强迫她离开半江楼，而是尊重了她本人的意愿。” 我愣愣听着，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白景枫继续道：“并且，我父亲在世时，也曾有意将秦坛主的女儿嫁给我二哥的意思，这事儿虽没明确定下，但秦坛主和父亲却是一直默认了的。所以，槿月姑娘，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我二哥的未婚妻了。” “未婚妻？”我不敢置信，又有点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总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紧密的联系，若隐若现的，却又不像是青楼女子和恩客之间的关系，原来竟是这样。” 脑子里浮现出昔日上武当山碰上槿月的情形，我又喃喃道：“不对呀，可我怎么觉得，他们之间像是槿月姑娘对你二哥单相思呢，怎么看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样子。” “那是你想多了。我二哥性子本就淡，对谁都那样，所以你才会误解。”白景枫丝毫没当回事儿，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是么，可我看他对那个岑可宣，就很不一样，好像很紧张很在意的样子。”我脱口就道。 也不知这句话是否戳到了白景枫的痛处，他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大好看，阴沉沉半天才咬牙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平平无奇的丫头给我二哥灌了什么迷魂汤，也许是因为她身份重要，我二哥才对她对照顾两分。总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我二哥会对她有什么旁的喜欢。” “也许你二哥觉得她天真可爱？”我试探性地问白景枫。 他轻哼一声，道：“蠢兮兮的丫头，有什么天真可爱的，论容貌，比不上槿月，论武功，与可儿姐更是云泥之别，论——”眼看着他要说出一大串的贬低词汇，似乎立马觉得不妥，他摇摇头，道：“算了，你又不清楚，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懂，你可以讲给我听嘛。”我上前挽住他的手，笑吟吟道：“你说说，那个可儿姐又是谁？” “可儿姐？那就说来话长了——” …… 两人说着闲话，差点就出城了，我突然问起红芙jiejie一行人的去向，白景枫才说，他们还未走呢。于是我捣鼓他带我去见上他们一面，保不齐出了城回来，他们早已经启程离开，那岂非叫我遗憾许久？二哥不是说要急着赶回去筹备林知乐的婚礼么。 我打趣白景枫道：“知乐成亲，你当真没什么感觉。” 他捏紧了我的手，忽然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脸上的刀疤倒是祛除了，身上呢？还痛么？” 我眼睛有些莫名的湿润，摇头笑道：“不痛了。” “我曾经喜欢她，是以为她虽然平日子性子乖巧，骨子里却偏生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倔强。”白景枫的目光落向了旁边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的树，“可是，当她做出杀害自己meimei这种事情的时候，她那份矜贵也便不复存在了，我也便不再欣赏她了。” 原来是这样……我目光黯淡，自嘲道：“你是看不起她残害手足的无情和狭隘，可是，在知乐眼中，压根也不曾把我当作亲生的meimei呀，横竖我与她并无血缘之亲，在她看来……呜” 白景枫原本抚摸我脸颊的手指落在的我的唇边，阻止我道：“她不把你当meimei，却有旁人真心把你当作meimei的。”趁我愣神之际，他笑着抬头招手，道：“我说少祯，还不赶紧下来接我们，我可把你meimei给带来了。” 我一惊，见有人在街边楼上招了招手。很快，两男一女匆匆从一处酒楼里走了出来，男的俊俏女的美貌，个个风姿绰约，顾盼生姿，与我打了个照面，立马都眼含笑意，满目欣喜。 “红芙jiejie！二哥！”我跳上去扑到红芙jiejie怀里，又和二哥拥抱着转了一圈，直到任少爷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才松手，恭恭敬敬做了一个礼，道：“好久不见啦，任少爷。” “就我最生分。”他难得露出些幼稚的神情。 我连忙玩笑道：“那咱们也抱一抱？”说着伸开手朝向他。任少爷吓得连退两步，连忙摆手拒绝，在他之前，白景枫更是把我往后拉住，恶狠狠瞪着我，仿佛亲手抓住了红杏出墙的妻子。 我笑得靠在白景枫怀里花枝乱颤。红芙jiejie，二哥，任少爷，白景枫，我来中原后，最信任的他们，此刻都在我身边，这该多好。 无意识的亲热举动，立马叫红芙jiejie他们瞧出了端倪，任少爷不傻，二哥更是过来人，一瞬间，大家都明白了几分。 只是，即便是与白景枫从小一同长大的这些朋友们，似乎也并未感到开心，而是暗暗藏着一分焦虑和担忧。我如何不明白，越是了解白景枫的人，越是清楚，他过往的感情经历是如何劣迹斑斑，太过不堪了。 可我喜欢他，有什么办法呢？ 上楼大家入了座，二哥并挨着任少爷坐，红芙jiejie坐在了任少爷旁边，我坐在红芙jiejie旁边，白景枫若无其事地坐在了我的旁边。这本无甚稀奇，只是过去相聚时，白景枫倒是常常坐我对面的位置，这番变动很是明显，大家却并未吱声，个个假装若无其事。 二哥似乎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问，立马叫店小二添了碗筷进来，我一看，才发现整桌美食都还没怎么开动呢。 诧异地看向白景枫，白景枫解释道：“原本他们就约了我今日在这里吃饭，若非你提醒了我，我方才差点儿就给忘了。” 我佯装生气地对红芙jiejie道：“怎不叫上我？” 红芙jiejie道：“怎么没叫上你，是你自己神出鬼没的，咱们一大早还在半江楼呢，我去了一趟茅房回来，你就不见了。我只好去之前你住的那间客栈问，都说你人不在呢。” 我想了想，约莫恰恰比我晚了一步，我一大早不告而别，离开了半江楼，后面又去客栈找到涑兰出了门，这才让红芙jiejie扑了空，愧疚道：“该打该打，我今早出了点状况，便独自去了碧柳园，遇上了他，才一路赶过来，吃完饭后，我们要出城呢。” “出城？”三人又是一阵疑惑，看向白景枫。 白景枫皱了皱眉，道：“家里出了点事，要去处理。” 白景枫说得极为简洁，明显不欲多言。御景山庄、灵耀山庄、长生门是当今武林各自独立的势力，彼此间虽有往来，却并不密切。他们几人作为三方少主，虽自小关系交好，却也明白御景山庄的事情举足轻重，并非白景枫一人的私事，涉及到他的父兄家族，那更是复杂，是以立马便没有再多问，反倒是说起了各自的行程安排来。 原来，今日之宴，已是大家的道别宴了，今日一过，二哥将启程回家，红芙jiejie也将随任少爷回云阳山去，也不知哥哥是否还停留在洛阳城内，他的事情办完了吗？ 我冲红芙jiejie说道：“我也想去云阳山呢，上次你们祭祖仪式，我其实好想去看上一眼。” “你胡说八道什么？人家祭祖，你去凑什么热闹？”白景枫连忙斩断我的话头，“你还是随我出城去，城外听说有座明音寺，非常神秘特殊，我带你去看看。” “寺庙有什么好看的？”我忍不住翻白眼。 白景枫竟反驳道：“难不成别人家里祭祖就有好看的？”说完还认真盯着我，我像被噎住一般，发现这家伙越发喜欢跟我斗嘴了，冲他吐了吐舌头，耍赖道：“白景枫，你越发幼稚了，我才懒得跟你说呢。” 正打算自个儿吃些小菜，一直沉默着听我和白景枫斗嘴的红芙jiejie，突然放下酒杯，冲我笑道：“喝了这么多酒，我想去外面透透气儿，茉儿，你陪陪我如何？” 我来中原这些年，多少也学会了中原人这些话中有话的规矩，意识到是红芙jiejie想同我说话，便立马放下手里的酒杯，对白景枫和二哥道：“我同jiejie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他们二人同时叮嘱我小心些。往日里会这般叮嘱我的，只有二哥一人，身份关系的冲突和转变，导致话音落地后又是一阵尴尬和沉默。 我只能假装不知，硬着头皮和红芙jiejie出去了，二哥那里，就让白景枫自己交代吧。毕竟，他们好歹是多年兄弟呢。 洛阳城的街头，一不小心就能撞到行人，是个时时热闹繁华的地方，红芙jiejie引着我一路散步到了河边，河面远远有几艘画舫缓缓划过，水面上波光粼粼，日光温和，像碎金洒落在水里。 远离了喧闹的街市，两人并排漫步于静谧的河岸边，耳根清净不少后，她独自走了两步，望着水面道：“这水和洞庭湖的比起来，那便差远了。”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滚滚流动的河水，以及岸边招摇的扶柳，脑子里却想起了洞庭湖那寂静的月夜和一池的荷花，还有与白景枫在月下与黑衣人的打斗，二人之间发生的那些交谈、暧昧和踌躇不前。 一时心绪万千，遂点点头应道：“洞庭湖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光呢，回想起来，就像在梦里一样。” 听了我的描述，红芙jiejie挽了挽青丝回过头来，莞尔一笑，“你想明白了吗？茉儿。” “什么？”我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 思索片刻后，缓步走上前，看着红芙的眼睛，诚恳道：“没有，红芙jiejie，茉儿没有想清楚，只是……”我也学着她站直了身子，在扶柳下望向长河滚滚的流水，道：“只是此时此刻，我想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是呀，我能帮你什么呢？”红芙jiejie叹息一声，道：“或者，你想听听我和轩柯的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