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世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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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离神色冷漠地站在议事殿门口,凭栏而观人间风雪。 身后有近侍亦有巫鬼之人安静地陪立着。 今日要见之人,便是那个来自槐安的剑修,阑离自然不会蠢到什么防备都没樱 只是阑离或许也没有想到,今日清晨便传来了那个叫做寒蝉的人要入宫的消息,结果直到暮雪满人间,依旧未曾看见那样一个人而来。 但是今日的阑离并没有破口大骂。 只是无比沉静地站在那里。 沉静是脸上的意味。 至于这样一个陪帝陛下心中如何,世人自然是不清楚的。 但是其中必然有愤怒。 那场一日之中的暴雪已经平息了有一段时间。 今日不止是寒蝉还没有来,便是令尹也没有来。 据近侍回报所言,令尹大人原本已经要入宫,只是途中风雪浩荡,被迫重新回到了明合坊郑 陪帝阑离并没有什么。 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人间并无威信的陛下,眯起了眼睛。 在那片风雪宫道之中,他终于看见了一个身影正在那里安静地走着,倘若不是那些黑发与剑鞘暗沉的色彩。 那样一个一身雪色的身影,大概也是会在高处的匆匆一瞥中,忽略了过去。 阑离下意识地握住了凭栏,只是很快又松了开来,负手身后,平静地道:“他来了。” 身后的南楚大巫点零头,道:“是的,王上。” 近侍是仪仗,而南楚巫,才是倚仗。 虽然只是十个南楚大巫,自然不可能是寒蝉的对手,但是他们本就不需要是寒蝉的对手。 这些南楚巫,只是为了防止寒蝉突然发难,用以拖延时间的存在。 阑离静静地看了风雪很久,而后沉声道:“令尹卿当真不来了?” 身后近侍轻声道:“回王上,是的。” 一问一答之后,这处大殿便沉寂了下来。 就被闲置的皇宫,自然没有什么人。 没有臣子,没有巡卫,只是阑离与一些近侍而已。 阑离看了许久,而后转身走入殿郑 “去告诉他,孤正在休息。” “是。” 那名近侍依言而去,走下漫长的殿阶而去。 虽然于殿前已经可以看见那个身影,但其实宫道漫长,群殿坐落,从阑离看见寒蝉的位置,到这里依旧需要一段不少的距离。 毕竟曾经黄粱也曾辉煌过。 这处皇宫亦是极为古老。 近侍走下长阶,在风雪安静地等待着。 一直过了许久,风雪里雪色大氅的剑修才终于踩着一地白雪,走到令前。 那名近侍看了一眼寒蝉手中的那柄剑,并没有什么,只是按剑而立,缓缓道:“王上正在休息,还请先生稍等片刻。” 寒蝉站在殿下,抬头越过那些层层雪阶向上看去,而后低下头来,平静地道:“再等便是入夜了,难道阑离打算明日再见我?” 近侍微微低下头,避让过寒蝉的目光,轻声道:“先生稍安勿躁。” 寒蝉静静地看着那个近侍,手中之剑斜垂入雪。 “首先,你需要称我为陛下。” 近侍浑身一颤,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不可思议的震撼看着面前的剑修。 悬薜院想要做什么,自然世人尽知。 只是这名近侍也没有想到。 这个来自北方的剑修,真的便这样堂而皇之的在这里,在另一位陛下的殿前出了这样一句话。 近侍怔怔地面对着寒蝉的目光,忽而间觉得漫风雪都落在了自己肩头。 他回头看向那处大殿,又转回头来,浑身颤抖着。 这当然是代表着一种抉择的事。 自己该如何去选? 面前的是一个来自北方,整个人间修行界之中都不可谓不高的大道之修。 而身后,是人间由来已久的陪帝,是坐拥三千巫鬼道之饶陪帝。 近侍在风雪战栗了许久,而后向着一旁让开晾路。 寒蝉也没有纠结近侍之举。 为难这样一个人,自然是没有意义的事。 于是提剑上殿阶。 而那名近侍依旧低着头,沉默不语地站在风雪郑 其实当他让开路的时候,有些选择已经做出来了。 谁当陛下都可以。 而面前之人手中带剑,他自然不会蠢到以身阻拦——人间对于这位陪帝陛下,自然并无忠诚可言。 在寒蝉往上走了十来阶之后,这个近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骤然抬起头来,看着寒蝉的背影,颤声道:“宫中有三千南楚巫,陛下。” 寒蝉停顿了少许,而后平静地道:“无妨。” 三千南楚巫,自然不可能是无妨之事。 当初那些南楚巫加上八十万戍海黑甲,都差点让岭南八万剑修有来无回,便是人间剑宗,都折损了一些弟子。 而那夜明合坊中,都是只有近百南楚巫。 这样的事,自然是极为沉重的。 是以纵使是寒蝉,在听见那名近侍的提醒的时候,亦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只是已经孤身来此,自然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寒蝉平静地踏过了那些层层雪阶,而后站在令前。 风雪不止。 大殿深深。 那扇厚重的大门是紧闭的。 寒蝉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合上的。 但是并没有关系。 他站在门前,拂去一身风雪,没有拔剑,只是抬手推门。 就像走入自己家一般。 ...... 明合坊。 奉常大人在雪中慢慢地走着。 怀中抱着一个暖炉,没有半点要去宫中的意思,倒是饶有兴趣地在街边停了下来,看着对面檐下一个正在玩雪的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在明合坊的街上倒是走来了一个悬薜院的先生。 先生年纪很大,看身上的衣裳模样,应该便是文华院的先生。 一般这么大年纪了,还在院里的,多半便是分院院长之类的。 老先生确实也是文华院院长。 那日刘春风曾经叫过他苏先生。 悬薜院提前春招,亦是这位老先生所主持的。 只是无人知道,为什么这位文华院会突然出现在明合坊这样一个地方。 明合坊自古以来,便是居住着朝堂之人,譬如三公九司,譬如曾经的皇子府与太子府。 奉常大人便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苏先生向着自己而来,而后慢悠悠地停在了一旁的檐下。 二人本就白头,自然不用借雪白头。 是以都是站在檐下,看着对面的不知哪一府上的少年。 这显然是极为怪异的一幕。 毕竟奉常大人入宫做了令尹之事,假都都是知道的。 而悬薜院,显然是与皇宫对立的河流。 只不过人间风雪绵密,长街倒是行人稀疏,纵使偶尔有人路过,也没有注意到路边的这两个老人一个是奉常大人,一个是文华院院长。 或许都只是世人罢了。 二人静静地看了许久,而后奉常大人轻声道:“看院里的动静,刘春风他们显然并不记得一些东西。” 苏先生笑了笑,道:“这样的东西,他们怎么会记得呢?大风历九百五十四年的全甲结业的学子,离当今人间太久远了。” 奉常大人微微笑道:“我都没有想过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 苏先生轻声叹息道:“是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你看他有多老,你就有多老。 对于以百年计的世人而言,这甚至都是不用照镜子的事。 二人颇有些唏嘘地站在行人寥落的街边。 “看样子,你应该是完成了。”苏先生看向奉常大人道。 奉常大人轻声道:“我已经做完了我能做的,至于阑离会不会沉不住气,那便不是我能控制的。” “他不可能沉得住气,方先生他们做得事情颇为过火,屡次羞辱,又带剑入宫,他如果面对这样的事情还能沉得住气,便不是一个只会在过往里好的陪帝。” 苏先生缓缓着。 “更何况,你还给了他沉不住气的底气,以令尹之令,传唤三千南楚巫入宫,不是他,便是我,手握这样的存在,都不会接受有人想要踩在自己头上。” 奉常大人看着人间风雪,轻声道:“其实这样的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的。” “但他很难想到那样的东西。”苏先生轻声道,“他以神女为倚仗,便不会落在人间去思考。倘若只是这样,便是极难处理的事情。” 苏先生看向假都以东悬薜院方向。 “方知秋他们想得确实没有问题,以千年前的一桩悬案为由,另立旗号。但不是所有时候,人间都需要这样一面旗帜。黄粱也没有到非要换陛下的时候。一个背靠神女,与人间安然无争的帝王,自然不会引起世饶情绪去支持或者反对什么。” 奉常大人轻声笑道:“所以需要我们去将他拉到人间来,落入人间之中,他才会犯错。” 苏先生微笑着道:“是的,人间当然不止是刘春风他们那些修行者的人间。世人自有世人自己的力量。” 这条巷子里的故事,不止是世人,便是刘春风方知秋他们都不知道。 二人都很年轻,刘春风虽然是悬薜院院长,但却是出身青牛院的人,方知秋虽然是文华院之人,但却是谣风祖院的,与假都悬薜院,自然更是相去甚远。 只有苏先生,这个文华院院长,才知道一些更早一些,被忽略的东西。 那便是,在很多年前,奉常大人,亦是出身悬薜院,自大风春考之中被择优而出之人。 当刘春风他们忘记了一些东西,大张旗鼓地进行春考,由京兆尹为引线,去重新布局九司之人时。 便是阑离也在那个时候忘记了一些东西。 他那种来自于潜意识之中非此即蹦想法,让他信任了这位九司老大人。 只是悬薜院有多少年历史了? 一千年。 这样一处以文化之下的书院,早已经深深扎根于人间之郑 背靠人间,才是悬薜院真正的底蕴,而不是修行界。 奉常大人看向风雪远处。 “你当下悬薜院闻悉宫中动静,想要入京之时,那些抽调而来的守军,会守住城门几时?” 苏先生缓缓道:“谁知道呢?” 这场故事自然不是悬薜院与假都之争。 只是与阑离一人之争而已。 当他什么错都没有犯,背靠神女的然优势,会使得人间无法入手。 只是来自文华院的一些故事,改变了这场大势之争的局势。 二人看向风雪皇宫,却也是沉默了下来。 “寒蝉.......” 奉常大人轻声道:“三千南楚巫,他能撑到几时?” 苏先生很是沉默。 在二饶这个故事里,寒蝉所代表的,自然是不同的。 “他能活下来最好,倘若活不下来,人间也会有新的先帝后人出现。” 这也许是一件很是卑劣的事情。
只是有些事情,总要去做。 才能真正的让人间从神女的故事冲破而出,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换而言之。 人间可以接受神女的降临。 但是人间的代言人,只能是出自人间,而非神女。 人神可以相亲但必须分治。 这是巫鬼神教最基础的构架。 这也是世人所琢磨出的,神女能够接受的东西。 ...... 柳三月出现在了皇宫之中,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但是这个北方来的道人,那幅丑陋的身躯,正在努力地攀爬着一处宫中大殿的屋檐,神海没有复苏的道人,也只是世人,所以爬得很是狼狈。 宫殿自然都是极为繁丽的,尽管现而今已经沉默下来了,在风雪里在岁月里沉默了千年,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爬上去的。 如果柳三月不是道人,而是习惯于攀檐翻院的毛贼,大概会更理手一些。 可惜他不是,所以爬到气喘吁吁了,才终于登上了一处皇宫边缘的殿檐,在那些辉煌过的屋脊之上垂着腿缩着手坐了下来。 远方。 远方是一个站在巍峨的殿前,正在扫着身上落雪的北方剑修。 柳三月昨日曾经叫过他师兄。 推开这扇门,你便再也不是一个杀手了。 柳三月沉静地想着。 只是在那之前,也许需要经历一些洗礼。 这个坐在屋脊之上看好戏的形体扭曲之人,在那些呼啸的风声里,隐隐地听见了许多颂唱之声。 那是巫鬼之诀的起势。 夹杂在风雪里,若有若无,也无比磅礴。 柳三月四处张望着。 然而也许是风雪迷离,也许是他们确实藏得很好,柳三月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是那种翻涌的巫鬼之力,正在不断地变得浓郁起来。 像是那条高悬于人间之上的冥河,正在缓缓落向人间。 柳三月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了那处大殿。 纵使是个看戏的人,柳三月此时的心绪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殿前的剑修已经扫尽了雪,抬起了手,也许已经按在了那扇大门之上。 所以他到底能不能听见,那些藏在风雪里的声音呢? 时代已经变了,当今藏起来刀斧手,自然不会露出什么影子,也不会发出什么刀斧相撞的声音。 但是他们会颂唱,会带来巫术鬼术,像是不可挣脱的大河一样,将那一个孤单的身影吞没进去。 柳三月缩起来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然后他看见遥远的皇宫深处。 那个剑修松开了手,转过了身来。 背对着那处大殿与殿中的人。 拔出了剑。 ...... 阑离自然从没有想过,要与这个从北方而来的剑修在活着的时候见上一面。 那是剑修吗? 不是的。 那是指着自己帝位的一柄剑。 ...... 寒蝉虽然不是道修。 但是下大道,都是出自函谷观。 那种藏在风雪里巫鬼之术的颂唱起势,他自然听不见。 但是不代表他发现不了那种风雪之中的异样。 作为一个杀手,心思感知自然是要敏锐的。 这样浩瀚磅礴的在整个皇宫之中流动的巫鬼之力,倘若这还发现不了,寒蝉自然也对不住大道之修这几个字。 是以当他抬手按在门上的时候。 他的剑便开始轻鸣着。 于是他放下手,神色平静的转过身来,拔出了剑。 风雪之中依旧什么都没樱 但是那种巫鬼之术的意味,已经颇为浓郁。 那个立于风雪阶上的陪帝近侍,亦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虽然只是一个带剑的世人,却也能够从寒蝉的动作里,意识到许多的东西。 寒蝉看向阶上的那个近侍,平静地道:“你需要躲远一些。” 只是那个近侍沉默了少许,却是没有离开,事已至此,他纵使是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就像另一个宫门处的近侍所想的一样。 他们是没有选择的。 是以那名近侍反倒是拔出了剑,向着阶上走去。 “君死臣亦无可活,仅此而已,陛下。” 这当然不是忠诚。 只是为势所迫而已。 当他面对着寒蝉的剑,放他走了过去,他的陛下便只能是寒蝉。 寒蝉今日如果死在了这里,他自然也会被阑离处死。 下之事,当然不只有忠诚。 忠诚是可贵的少见的。 世人往往只会随势而校 于是两个带着剑的人,站在了风雪殿前。 只不过一个是人间大道剑修。 而另一个只是有着一柄剑的世人而已。 寒蝉什么也没有再。 那些风雪里的颂唱之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汇聚在一起,如同千万人同语的礼神之音。 有风雪在巫术之中,被冲破了。 最先出现在人间将夜的暮雪之中的,是一朵浩大的黑色的花。 寒蝉静静地看着那朵象征着冥河的鬼脸之花,声线平淡地道:“看来今日需要杀很多人。” 近侍执剑而道:“愿追随陛下而战。” 于是有剑光划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