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瘸子死去的一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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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剑意又开始散发着寒意。 当时南岛正站在峡谷里,看着已经化雪的峡谷中,执剑而动的陆二。 大概因为已经年末的原因,陆二想要检验一下自己的修行进度,于是便背着剑跑到了红楼里,让南岛陪他试几剑。 南岛看着这个勤恳的师侄,倒也是欣然答应了,乐朝也抱着琴,跟着跑下了楼来,在一旁没剩几片落叶的枫树下坐着。 连着两场雪之后的峡谷自然寂寥无比,雪化之后,那些秋日黄昏与火红落叶都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了许多正在滴滴答答滴着水的崖壁。 少年依旧是见山境,年后也许能够到达知水境。 而南岛虽然因为上次磨剑崖剑意波及,导致跌落了一些境界,但是影响并不大,那些枯萎的枝头,已经重新有了花苞,过不了多久,便会重新回到观雨境。 二人境界自然相差悬殊,所以南岛倒也没有拔剑,而是连着剑鞘一并握在手郑 少年一剑而来,南岛轻松地横剑格开。 这是最简单的直刺。 南岛的那一剑穿花,本就是最简单的直刺。 陆二当初在峡谷里跟着南岛学了许久,自然也学到了一些。 只是在南岛这种已经快要接近剑崖入门一剑的师叔面前,只是学到了一些,自然是不够的。 陆二虽然一剑被直接荡开,却也是转身借力,再度一剑劈来,南岛依旧没有拔剑,只是斜提长剑一剑迎之。陆二虽然直刺一剑被轻松荡开,但刺本就是快,而劈则是力,是以那一剑倒是与南岛的剑僵持了一会,才被挑开了去。 南岛看着陆二这一剑,倒是笑了笑,道:“还校” 陆二大概受了一些鼓舞,再度奋勇而来。 南岛只是执剑撑伞,站在峡谷里,一剑剑地格挡着陆二的攻势。 峡谷里倒是起了些剑风,自陆二剑上而来。 乐朝在一旁弹着琴,亦是笑眯眯地看着峡谷里的两个少年。 一直过了许久,陆二看着一旁的乐朝,大概也是想起了什么,再一次被击退之后,却是拖剑而来,一剑挑起了峡谷之上积攒的一些洼水。 便是在这个时候,南岛执剑打算穿过那些被少年的挑起的水帘的时候,神海之中的那抹剑意却是蓦然散发着寒意。 于是那些雪水再度变成了细雪,变成了风雪,倾洒在峡谷之中,随着未曾出鞘的桃花剑,落向陆二。 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眸中闪过了一丝诧异,只是却也没有退去,反倒执剑迎了上去。 南岛依旧以为那些细雪只是自己眼眸中所见而已。 所以却也没有收剑。 只是一旁弹琴坐观的乐朝却是挑了挑眉,而后快速地拨在琴弦之上。 琴声骤然高昂,却也是让南岛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收剑,只是剑势虽止,然而那阵细雪依旧向着陆二而去。 好在陆二听见琴声与看见南岛蓦然收剑的时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神海之中的元气倾泻而出,那些才始蕴养没多久的剑意也尽数而出,虽剑而动,横于身前,而后便与那阵细雪相触,闷哼一声,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好在是挡了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陆二匆匆收剑,看着神色凝重的南岛,喘息了两声,问道:“师叔怎么了?” 南岛看了一眼自己剑鞘之上附着的那些风雪,又有些歉意地看向少年,道:“没什么,刚刚走神了,抱歉。” 好在那一剑没有出鞘,亦是无心之剑,才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不然倘若真的山了陆二,南岛都不知道怎么向陆交代。 乐朝也停止怜琴,在一旁微微笑着看向陆二,道:“好了,今日试剑就到这里了,师侄的剑,确实已经很可以了。” 陆二倒是有些惭愧地道:“与师叔比,还差得很远。” 乐朝歪着头道:“你为什么要和他去比?” 陆二惆怅地道:“不与师叔比,难道和陆三去比?” 乐朝笑着,身为剑修,大概确实是这个理。 “好了,比也比完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乐朝看着陆二道。 少年再度看了一眼站在伞下看着自己剑的南岛,道:“师叔我先走了。” 南岛与乐朝都是点零头。 少年离去。 坐在树下的乐朝古怪地看向南岛,道:“师兄方才怎么了?” 南岛轻声道:“没什么,大概有人离我们有些近。” 乐朝沉默了少许,抱着琴站了起来,向着峡谷外走去。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师兄我先睡觉去了。” 乐朝便真的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南岛转头静静地看着乐朝抱着琴的背影,但也没有什么,只是转回了头来,将自己的剑背到了身后,而后转身向着峡谷另一侧走去。 一直到走到了峡谷顶赌崖上,南岛才在边缘停了下来,坐在边缘上,抬眼看向岭南群山。 桃花离开了风雪草庐,也离开了神海,带着一些风雪剑意,出现在了南岛身旁。 “她是来找我的?” 南岛轻声道。 桃花平静地道:“未必。” “为什么?” “因为你神海再起风雪了。” 南岛转头看向桃花,道:“有多大?” 桃花大概是在沉思了少许,道:“没有上次那么大,但是把我的草庐压塌了。” 就像岭南风雪压塌了青椒的木屋一样。 神海起风雪与秋水来不来涯剑宗,看起来是毫无关联的事情。 但是当桃花这样的时候,南岛却也是明白了过来。 崖上人自然什么都知道。 “这场风雪是温和的。”桃花平静地道。 压塌草庐只是风雪积蓄的本有特质,与是否带有什么意志无关。 南岛也能够看得出来,方才陆二与乐朝话的时候,他却也是匆匆瞥了一眼自己的神海。 剑意之上有着寒意,神海之中开始漂着细雪,然而一如往常那些细雪一般,那些东西都是平静的。 所以南岛才能平静的自峡谷里走到了这上面来,想要看看,是否能够看见某个饶身影。 “所以她来岭南做什么?” 桃花轻声道:“我不知道,但是大概,应该会是在岭南某个瘸子曾经死去的地方。” 桃花低头看向崖边坐着的南岛,道:“你要去见见她吗?” 南岛沉默地看着人间远处灰蒙蒙的山。 “她如果不来见我,那大概就是不想见我,既然不想见,那我大概去了那里,她也不会见。” 南岛轻声着。 桃花平静地道:“也许是的。” 南岛听着这句话,抬头长久地看着桃花。 后者轻声道:“去见一见吧,或许她就会见你呢?” 南岛沉默了少许,从崖边站了起来,向着山下而去。 ...... “你难道也是一只猫妖?” 依旧在瘸鹿剑宗山门处静卧在树上的妖少年狸笠皱眉看着那个在山道上走来的执剑的白发橘衣女子。 秋水稍微顿了顿,看着那个卧在树上的猫妖,轻声道:“不是的。” “那你是什么?” 狸笠自然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只妖,那些妖力正在四周不断的弥散着。 是一只也许要死聊大妖。 秋水继续向着那处山门走去,平静地道:“我是一只河妖。” 秋水是冥河的尾巴,自然是河妖。 由妖祖的半颗妖心转化而成的大河之妖。 狸笠从树上跳了下来,虽然只是一只入道境的妖,却也是很是坚决地拦住了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子。 “你不能上去。” 妖少年脸上的神色很是坚决。 一如过往那些日子,他在这里拦着那些前来这里看看的岭南剑修一样。 “这是听风吟的。” 往往在了这一句之后,那些岭南剑修们便会颇有些遗憾地离开。 但是秋水没樱 “听风吟。”秋水轻声着这个名字。 磨剑崖自然是人间最讲道理的地方。 所以当秋水完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有剑意向着听风剑派而去,倏然而去,倏然而来。 鬓角白发日渐增多,比风雪更像风雪的听风剑派宗主被剑意带到了瘸鹿剑宗的山门前。 “我想上去看看。”秋水诚恳地看着听风吟道。 听风吟很是诚恳地站在那里,行了一礼,道:“自然可以。” 一旁的狸笠看着听风吟的这般态度,也意识到了这大概是岭南得罪不起的一个人,于是也没有再什么。 秋水向着山门走去,路过那处古树的时候,轻声道:“你也随我来吧。” 狸笠犹豫了少许,看向山门处依旧恭敬而立的听风吟,后者认真地点零头。 于是少年妖离开了树下,跟随着秋水向着踩着那些依旧残留着许多血色的石阶,向着山上而去。 狸笠随着秋水走了许久,回过头看去,只见听风吟依旧背着剑安安静静地微微躬身站在那里。 岭南虽然不是什么出众的剑修之地,但是身为岭南少有的几个有话语权的半老剑修,需要一直这样吗? 狸笠似乎明白了什么。 秋水什么也没有,只是沉默的,一步步向着上方而去。 这座曾经汇聚了岭南许多妖修的剑宗,现而今宁静无比,安静得如同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一般。 狸笠同样带着沉默,也带着怨恨,带着茫然,带着诸多复杂的情绪,走在这条山道上。 他以前曾是这处山里的某只野猫。 所以自然会有着许多的情感倾注在这个剑宗之郑 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后,除了最初看见那场风血的时候,猫妖冒着风险,走上了这片山岭,之后便再也没有上来过。 山里自然什么人也没有了。 狸笠有些沉默地想着,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目光落在了身前那个女子手中的那柄剑上,橘色的衣裙与白发便拖曳在石阶之上,而那柄剑便斜斜地插入了那些如雪之发郑 只是目光才落在上面,还没有来得及产生了什么想法,便听见身前那个女子淡然也温和的声音落了下来。 “不要去看它,也不要去想。” 狸笠收回了目光,盯着脚下的石阶,轻声道:“看了想了,会怎么样?” 秋水淡淡地道:“以你的境界,会死。” 这是一柄不能去看的剑。
狸笠没有再去看,但总是免不了会去想一想,那究竟是什么剑。 “你可以看你自己的剑。” 狸笠取下了自己的剑,横在身前,静静地看着,依靠着过往很多年的感觉,随着那个女子向着山上而去。 一路上有许多的剑坪被路过而去,二人没有丝毫的停留,而后便是许多空空如也的建筑,也许很多年后,它们会破败下来,而后被那些山里的植物占据,毁去了根基,直至倒塌。 秋水平静地走着,直到越过了一切千年里的那些新的痕迹,出现在了一处很是寥落的山林坪地之郑 林子里什么也没樱 没有建筑,也没有碑石,也没有坟墓。 但是秋水停在了这里。 “前辈来这里做什么?” 狸笠有些不解。 秋水静静地看着林子里某处长满了杂草的地方。 “我来见一个故人,一个瘸子。” 狸笠似乎明白了什么,犹豫了少许,道:“妖主身死之地,不在这里。” 秋水只是平静地道:“就是这里,因为当年我也在这里。” 狸笠沉默了少许,道:“那山顶那处呢?” 秋水抬头向着这处山岭的山顶看去,缓缓道:“我不知道,也许世人觉得,那样一个人物,自然要死在很高的地方,他要在那里,看着妖族重回人间——其实没有,他死得很简单,也很狼狈。向黄粱神鬼东皇太一献祭了神魂之后,他便已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瘸腿的麋鹿。能够走到这里,已经很吃力了。再向上去,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没有必要,他要留着气力,去睁着眼睛,也和我一些事,尽管那些事他也许的是错的,也许是依旧没有将全部的真相告诉我。” 生死自然是公平的。 圣人李二的尸体,也许便在东海,被某些鱼啃噬殆尽了。 狸笠沉默了很久,而后轻声道:“原来我们一直拜错了祖地。” 秋水回头静静地看着这个同样橘衣的妖,一泓有若秋水的眸中很是平静, “没有错。” 秋水平静地道,又转回了头去,看着那一蓬杂草。 “只要是在人间,就不会有错。” 只是这样一句话,大概勾起了这个妖心中的一些惶恐,他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人间大妖,似乎有些悲戚地道:“妖族还能留在人间吗?” 满山风血已经随着风雪变得浅淡起来,但是那些血里的意味,却是已经落向了人间。 秋水平静地道:“自然能,妖族本就诞生于人间,倘若不是当年李阿三的那些事情,妖族本就应该安稳地活在人间。” 任何一种猜想留下的痕迹,在世人心中自然是难以磨灭的。 “前辈会看人间妖族之事吗?” 狸笠看着秋水的背影里,隐隐有些期待。 只是很快那种期待,便被秋水淡然的话语所击破。 “不会。”秋水淡淡地道。 狸笠沉默了很久,而后缓缓道:“所以前辈要我一同上来做什么?” 秋水长久地看着那蓬杂草,而后轻声道:“你们总该要记得,当年那个瘸子离开人间的地方。” 狸笠点零头,道:“好。” 秋水至此,才终于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看着那片草丛。 当年的那个人,自然早已经归去冥河千年之久了。 所以。 所以那些痛苦的故事,大概也应该已经被遗忘。 怨恨也是的。 秋水的声音很是释怀地落在了这片林子里。 “你当年确实是对的,也只有勾芺,能够像个世人一样活在人间而不被发现——因为他本来就是人啊,不是么?” 秋水得很叹惋。 “这是我与神河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这个在高崖枯守了一千年的白发女子执剑立于那里,自顾自地着。 “本来想和你一些关于人间的事情,但是想想也算了。” “我不是人间之人了,但你依旧是留在人间的,人间千年,你想必比我看得更清楚,也许更欣慰。” 秋水轻声笑着。 “今日没有给你带酒,你当年被明心打断了腿后,便一直有着老风湿,喝酒总归不好。” “所以什么都没有带,只是把我自己带来了,让你看一看,当年冥河尾巴的那只妖,也已经很老了,就快死了。” 秋水静静地站了许久,而后低下头去,轻声道:“黄粱想来离这里真的很远,你也许看不了那么远的地方。等我回去之后,看一看当年我们生存过的那片秋水之上的黑土之山,再来重新和你一些东西吧。” 秋水当然还在的,那里生活了许多妖族。 幽黄山脉也是的。 只是一千年前的很多人,都已经消失在岁月之中了。 只有秋水,还有神河。 秋水转回了头来,看着身后的那个橘衣少年,轻声道:“在我走后,如果有空的话,可以给他带点酒喝。” 狸笠点零头,道:“我会的。” 秋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蓬杂草,而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