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群狼

    林北妄深吸一口气，弯腰抓起孟老五的衣领便拖着他往洞外走去。

    此刻，阴云垂天，冰雹已然止息，取而代之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雪，迷乱了整片广阔的天地。

    林北妄目光灼然的望着洞外起伏的雪原上成片黑压压的阴影，只觉得心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而这是他自逆着时光归来之后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甚至认为自己的心或许早已在曾经的某一刻就已经彻底死去。

    从未想，从未想他还能有如此炽烈的情感，哪怕此刻他心中有的只是仿佛要吞没青天的无边怒焰。

    孟老五被林北妄拖在地上，大半身子陷进了雪地里，寒风如刀般打在他的脸上，又顺着大衣的间隙倒灌进他的身上。孟老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鼻水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眼皮抖了抖，满眼茫然的睁眼看向天空，迷惑道：“老子不是在洞里吗，怎么会这么冷？”

    说着孟老五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声音还未传出便已经被深邃的风声所吞噬。

    林北妄听到动静，回头一看，见孟老五缩得如同一头鹌鹑一般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松开拽着他衣领的手，轻轻在他的肩头一拍，一道热流便涌入他的身体，暖洋洋的在四肢百骸间流转，不过须臾就驱散了笼罩着他的寒意。

    孟老五感受到寒意驱散，长长松了一口气，紧了紧衣衫站起身，皱着眉头看向四野，当看清四下景象，心中顿时一惊而后一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滴个乖乖，怎么这么多狼，这时谁去捅了狼王的老窝了吗？”

    林北妄并未出声，他抬起目光淡淡的望向周身由远及近起伏跃动的阴影，以及那成片阴影中好似幽幽燃烧般的莹莹绿光。

    那是狼的眼睛。

    荒野之上，群狼结群，哀嚎声透彻风雪，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都是孤北狼，在繁殖期之外的时间里这般大肆集聚，这种情况异常反常。

    林北妄眯起眼睛，独属于他的神思瞬息远蔓，只在刹那间就在狼群中捕捉到了气息最为强烈的那匹头狼。那也是整个北荒野狼群中最为尊贵、最为强大的狼王。

    林北妄并未回头，朝着孟老五问道：“五爷，最近北荒野上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吗？”

    孟老五听到林北妄问话，微微挑了挑眉，对于林北妄这种自然熟的话语感到几分诧异，不明白明明俩人才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就能以如此自然随意的姿态与之交谈，更何况就在短短的几分钟前他们明明还经历了一场持刀相向的初见。

    要知道在北荒野，对一切事物心怀警惕是生存的基本法则，无论是初遇的亦或者是熟悉的，都应该要如此。只要你想活下去，活得比别人更长久，就应该要这样做。

    在这种天寒地冻的苦寒之地，所有资源都显得格外的来之不易，更多时候人们甚至要赌上性命去博取一个能继续活下去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可能是一口水，一块腐rou，亦或者其他。

    这种搏命的勾当，大多数时候才是在北荒野挣扎求生的人们每日都要经历的常态。

    只有强者才有任性妄为的资格，但很不幸，北荒野上绝大多数的都是弱者，他们并没有那样任由心意的资本与权力。

    可以这么说，北荒野就像是一个矗立在世界极北的牢笼，它用苦寒鞭笞着因为种种原因流落到这里的人们，用无边无际的风与雪划割开了人间与荒野的界限，令外界的人难以抵达，令里间的人无从离去。

    孟老五缓缓吐出一口白气，眉毛上已挂满了白霜，他虽然惊诧于林北妄的态度，但他也明白刚刚在洞中发生了什么事。

    是他救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孟老五拧着眉头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道：“这么说来是有些和往常不大一样的地方，往年北荒野的天气可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劣，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雪无休无止的降下，几乎没有了风停雪止的空白期。这鬼天气，不仅仅是人，就连那些动物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还有，近来听说是有不少外面的人进入了北荒野，真的不懂他们想做什么。这里的情况本来就已经够糟糕了，结果外头的那群王八蛋还要来掺一脚，也不懂这风波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说着，孟老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林北妄听着孟老五的话，脑海中冗杂的回忆开始慢慢转动，一些从前被他忽略的信息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再结合他后来的那些经历，一条完整的脉络渐渐在他的心中梳理成型。

    “原来如此。”林北妄低声自语，目光朦朦，似有所思。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现在他所身处的时间节点。

    现在他正在经历的事，现在即将要发生的事，是改变他一生的大事件，也是他一生命运的起点与转折点。

    他少年的林海雪原将在此处终结，转而投入了一个人生的全新篇章。也就是在这里，因为这里的大事件结束后所源源不断传递而来的动荡的余波，将他后来如获新生、视若生命的一切珍视之物摧毁。

    这是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事。

    林北妄扬起头，满头皆白。风卷动他单薄的衣衫，若刀刮锤打般在他的身体刻上痕迹。他的眼中在恍惚间似乎也燃起了一点火光，但又在夜色的垂笼之下一闪而逝，令人不由怀疑是否真的出现过。

    但林北妄心中很清楚，他心中的那些交杂斑驳、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缓缓蠕动，挤压着拧成一团，然后洒下大片无痕的血迹。

    心中抽痛到仿佛神魂俱碎，粉身碎骨。

    这就是林北妄现在的感受。

    他的眼前又走马观花般的闪过无数轮转的画面，一如死前人生的倒影。无数画面飞转，最终定格在一个裹着宽大衣衫的瘦小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如同病入膏忙般脸色蜡黄，身形瘦小，手掌手臂如同萎缩了一样，像是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骼，头发也如野草般干枯而杂乱无章。

    他眼中未见神采，如同一个空洞般虚幻。

    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如同一个符号、一个信仰一般篆刻进了林北妄的生命里，令他至死都不曾忘记。

    那是一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夏风午，后来失踪在了北荒野剧变的余波之中，到林北妄身死的那一刻都再也没有出现过。林北妄虽然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但到最后都是音讯全无。

    现在想来，大抵也是如同林北妄一般死在了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吧。

    林北妄不曾回头，但却伸手抓住了孟老五的臂膀。孟老五微微一愣，看着林北妄的背影有些迷茫。

    林北妄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高高隆起，无数激荡的气旋在其间激荡盘旋。

    蓄意良久，林北妄双目圆睁，发出了一声响彻荒野的咆哮，声嘶力竭宛若垂死猛兽的不甘的惨嚎，却在其中又蕴含有无穷无尽的今后将来，寓意着结束与一个全新的开始。

    这一刻，就连风雪声都在林北妄的怒吼中静默。

    夜色里，那在雪原上涌动的阴影忽然停住了，而后成片的趴伏而下。唯有一道高大的影子蹲立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头，眼中飘着绿油油的火光，与林北妄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