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旧忆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孟五爷时的场景。

    那时也是在这样一个冰雹的恶劣天气，年幼的林北妄在一望无边的荒野上被铺天盖地的冰雹砸得抱头鼠窜，避无可避。就当他以为自己甚至要被那漫天的冰雹活活砸死的时候，孟老五却如同神兵天降，从地底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林北妄拖进了一处地xue中。

    那是孟老五为了躲避冰雹而临时刨出的xue洞。

    林北妄满脸惊魂未定的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干瘪老头，虽觉得老头面目可怖，但却有一种发自心底的说不出来的亲昵。

    那大概是独属于孩子的看人时的第一直觉吧，天然便对于善意恶意有着最直观的感受，而非受到面目外观过多的影响。

    面恶未必心恶，面善也未必就心善。

    孟老五看着眼前这个小鬼，对自己并无惧意，不由大感好奇。上了年纪的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一幅模样，虽然算不上穷凶极恶，但一眼望去那贼眉鼠眼的也绝不像好人。虽然他也许久未曾见过如此年幼的孩子，但他想来，若真有这般七八岁年纪的幼童见到自己，也绝不该是这样乌溜眨眼的好奇模样。

    孟老五一边想着一边眯起了眼，面上凹凸不平的褶皱更加拧巴在一团，一眼看去竟似是一个放着两点小小亮光的老核桃飘在那里，两眼放着光肆无忌惮的盯着林北妄。

    但林北妄只是目光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孟老五，便一脸没心没肺的开始四处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里与其说是xue洞，不如叫做坑洞来得更贴切。

    扔开几处他说不上来的支撑物之外，这分明就是一个铺着一层厚厚掩盖物的深坑。

    看了一圈，林北妄稍稍熟悉的周遭的环境，便又将目光投向了斜斜直通向上直通地面的那个通道。孟老五刚刚就是从这里顺着伸出手拽住了林北妄。

    而此刻通道外，狂风呼啸，拳头大小的冰雹如瓢泼似的从天上拼命往下砸，卷起积雪千万点。只是当那冰雹砸到地xue的通道时，却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微微荡开一圈涟漪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给弹到了一边去。

    林北妄看着这一幕好奇不已，情不自禁踮起了脚，双手扒拉坑xue的洞壁做出了一个向上爬的姿势，想要离那洞口更近一些，看得更真切一些。

    孟老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来到林北妄身边蹲下，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怕我？”

    这时，林北妄才转过头，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认真的看了孟老五的眼睛，声音软而轻地说道：“因为你不是坏人，我感觉的出来。”

    孟老五闻言一愣，然后忍不住拍着大腿大笑起来，声音如同卡着一口老痰，含糊的同时伴着剧烈的气流流动声，听起来刺耳至极，但林北妄却分明从中听出了一股名为“开心”的情绪。

    林北妄歪着头看着他，满眼不解其意。

    孟老五笑着笑着，剧烈咳嗽起来，吭哧吭哧的咳个不停，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手也不住捂着嘴，到了拿开的时候，掌心已然有了血迹。

    孟老五却丝毫不以为意，随手在坑xue的墙上抹掉掌心的血迹，然后抓住林北妄杂草般毛绒绒的脑袋用力揉了起来。

    林北妄也没有嫌弃，他只是抬起脸看着孟老五的面庞，说道：“我饿了。”

    孟老五一愣，用力点了点头，老脸上绽放开了如同菊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更之后的，林北妄却是不大记得了，但大抵是一些关于世事残酷、人心险恶之类的叮嘱，孟老五滔滔不绝的言语稀碎如同隔夜的稀饭一样又稠又粘，但并不令人生厌，反而令人有一种类似于饱腹感的莫名充实感。

    至于更往后，则是一段孟老五带着他在北荒野走南闯北的峥嵘岁月，虽然短暂，但却让人记忆深刻。他们一起掏过狼窝，一起在市集偷过别人的猎物，还一起躲在熊瞎子栖息的幽幽深洞光着膀子引吭高歌，他们上天入海，几乎无所不做。

    这样简单而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一天，北荒野群狼集结、狼嚎北风的那一天。

    那一天一如现在这般，他们躲在一处熊xue里打着哆嗦，躲避着外面狼群的暴动与愈发狂烈的暴风雪，一边痛骂着外面的畜生没点眼力劲，居然敢把大爷给堵在洞里，一边乞求的天灾快点过去。

    然后就在转头的一个不经意间，孟老五的身体忽然就被撕裂了，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心忧与焦虑，甚至连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就那样身体如飘飞的棉絮般四散而开，温热的液体溅得他满头满脸满身都是，湿哒哒的一片。

    林北妄呆立当场。

    撕裂孟老五身躯的是一双泛着幽光的铁爪。

    一头如小山般的巨兽出现在他的眼前，正慢条斯理的收回那一只沾染着血的爪子。

    回忆与眼前现实的画面相重叠，让林北妄不由悚然而惊。

    冰雹，暴雪，熊xue……

    林北妄眼神一凝，猛然发现那一道伫立在小老头孟老五身后的高大黑影。

    那黑影正人立而起，眼中如人般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讥讽，高高的扬起了一只闪烁着幽光的铁爪，正欲挥击而下。

    而这一切，孟老五没有丝毫察觉。

    林北妄眼神骤冷。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北妄闪电出手，一指点出，方寸之间有一圈又一圈连绵不绝的震荡的涟漪在空中荡漾而开，那一指径直点在了黑影探出的铁爪上。

    那高大的黑影动作猛然顿住，微微片刻的停滞后，身形轰然倒下，如山倾，如石裂，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孟老五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动吓得原地蹦了起来，从喉管深处迸发出一声金石般的尖啸，颤颤巍巍、满眼惶恐的回头一看后，顿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如同一坨糊了的面条一般瘫软在地。

    林北妄满脸阴沉的盯着那张趴伏在孟老五身后的凝固的兽脸，一些早已被他忘却的回忆在心脏有力的跳动间，周身血管血流若大河般奔涌的轰鸣声中渐渐复苏。

    当年的北荒野之变正是风起此夜。

    这时，洞xue外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狼嚎，随后是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尖锐狼嚎，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声，仿佛就连那风声雪声都在狼嚎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