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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政治哲学演讲(二十九)

    卷一:正本清源话《周易》

    第五章《周易》卜筮说

    第一讲:《周易》能不能卜筮?历史上史巫又是如何用《周易》卜筮的?

    (兼论传统“八卦”筮术的揭示与批判)

    第三节:(续)解读《左传》记载的“以《周易》筮之”的第一筮例的起筮方法与解筮方法

    周太史又接着说:“庭实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故曰,‘利用宾于王’。”周太史这话讲给谁听呢?自然是让陈侯听的。陈侯给自己的儿子算卦,是想知道儿子长大能有多大出息,周太史自然要给陈侯一个满意的说法,要显得“推论严密”。在诸侯面前,让其感觉从周天子那里下来的大师,卜筮的水平就是不一般,而且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润金。所以周太史进一步“论证”陈侯的儿子陈完日后做王的上宾不是虚假的“卦示”,而是有根据的。周太史的根据就是从“卦象”中破译了暗藏的“天机”,才说了那段话。用现在的话说是:“庭中陈列的礼物很多,另外进奉束帛玉璧,天上地下的美好东西都具备了。所以说‘有利于做君王的上宾’”。这周太史又是如何寻找出做君王上宾的“证据”呢?自然是从卦象中来,要让陈侯听起来是心服口服,不亏是京城下来的大师。周太史是结合事实来论证“做君王上宾”的这一“神示“的根据。即从卦象中解读了所认为的这些事实根据。

    春秋时出访诸侯国,都不是空手去进见诸侯国君的,是要进献礼物的。进见诸侯国君的礼物,要陈列在庭中。那不过是好吃,好玩的东西。什么丝帛,玉器之类的东西,这些好理解。可周太史所说的“天地之美具焉”。是什么东西呢?周太史还是从“八卦”取象中得来的说法。“八卦”取象虽主要是八种自然物象,而从《左传》的筮例中看,已不单是八种物象,“八卦”里的每卦象已出现了多种取象。在《说卦》里“乾”卦不但取象为天,还取象为“君”、“义”,还象征玉、金、良马、老马之物。“坤”卦取象为“地”、“母牛”,还象征“布”。周太史说的“庭实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这“玉”与“帛”物,就是天上地下的天地之美物了。“玉”是“乾”卦里的物象,“乾”又取象为“天”。“帛”是“坤”卦里的取象,“坤”又象征“地”。所以“玉帛”就是“天地之美具焉”,天地之美都具有了,陈完能不做为君王的上宾吗?周太史是从卦象中进一步“证明“陈完“利用宾于王”的。这让陈侯听起来也符合现实,卦里已神示出了玉、帛、金银,良马这些宝物,有了这些东西进献,还能不为君王的上宾吗?周太史说的陈完日后当君王的宾客岂能有假吗?但好事还没有完,可不是陈完光做一个国家里君王的上宾一事,还有大事情在后面呢。

    周太史又进一步联想发挥起来:“犹有观焉,故曰其在后乎,风行而著于土,故曰其在异国乎。”这句话的意思说:“这就如观是观看的意思,所以说是他的后代吧!风刮到土地上,所以说这事情发生应在异国吧。”

    周太史算陈完能为一国君王的上宾,是通过“光”字联想并串起《观》与《否》卦画的“八卦”取象,煞有介事的论述一番。而到此又转到“观”字上联想发挥到陈完的子孙身上要发生的事情。从一个“观”字,怎么能转到陈完的子孙头上要发生的事情呢?可能周太史认为的“观”,就是观看的很远,不光是陈完自己一生的事,一“观”就能观看到陈完子孙的事情来,这就是从“观”字推论出“故曰其在后乎”的逻辑吧?

    在巫史眼里《周易》是筮卜书,《周易》里的繇辞都蕴藏天地生命的基因密码似的。在巫史眼里《周易》一书中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天机“密码,看如何去解读了。而现在看来,春秋时期的史巫用《周易》筮卜而推论人事吉凶,算是什么思维方法呢?这不是望字生意吗?从一个“观”字转到陈敬仲的后代上,未免太牵强附会了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神秘“八卦”术,迷信了国人几千年。现在还有那么多的大师抱以如获至宝当“预测”之书,不知是自身愚昧无知,还是有意愚弄愚昧无知者。

    周太史不但从“观”字联想到陈完的子孙头上,而且又通过“风”,进一步的联想到风一刮起来就刮到土地上,又从土地上一刮刮到外国,就得出“故曰其在异国乎”的结论来。这种联想现在看起来,感觉是十分可笑。刮风,无论刮到多远,也联系不上与陈完子孙日后的事情吧,这两者之间既无可比性,也没有因果关联性。刮风能刮坏土地上的农作物或其它东西,但一个人日后的命运,岂能与刮风一事联系到一起预知吉凶吗?这是那跟那的事。周太史可不这样认为,史巫用“八卦”筮卜时,就是这种联想法,类比法,通过这种比类、联想到人事头上,就认为起到了作用,这也就知道了“天机”。各现在看来那种说法者不是脑子灌水了吗?可那时的巫史们在为人筮卜,感觉是神圣的一门先知天地玄机的深奥学问。所以周太史在“推论”上似乎是很有逻辑的。从风刮到地上,而得出的结论是事情要发生在异国,而不是陈国。单从刮风现象来看,一刮就刮过楚国进入陈国,还会刮进齐国。春秋时诸侯国林立,一场风刮起来能刮过很多国家的。所以周太史就会从刮风上“推论”出风一刮就刮到异国去,而联想到“其在异国乎”的结果来。这种“推论”能说没有根据吗?不是学问么?一般人有这种联想吗?周太史就是一肚子学问,一联想,就能从“观”字上联想到陈完的后代,又能从“风”上联想到“异国”。按这些推论不能不让陈候听起来信服啊!

    接下来周太史的说法就更加神奇了:“若在异国,必姜姓也。姜,大岳之后也,山岳则配天,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

    风一刮就刮到异国,这异国是那一个国家呢?是姜姓的国家。算卦连姓氏就能推断出来?可让人不好理解的是,这周太史怎么得出是姜姓的国家呢?

    其实当太史真得有学问。太史就是史官和历官之长,不仅懂历史,还要懂历法,不但要上知天文,还要下知地理。有了这些学问,才能做周王室的卜史。上古的卜巫是在世俗权力之上的身份,是代表着神权,要发号施令的。

    那么周太史是怎么推算出是姜姓的呢?“姜,大岳之后也”,用白话文说:“姜姓是太岳的后代。”“大”与“太”字在古代是通假字,可以通用的。“太岳”本是一个山名,在今山西霍县东南。查姓氏渊源,姜姓是神农的后代,生活在姜河(陕西岐山县西),以河为姓。而周初的开国名臣,姜尚就是这支姜姓的后代。周初分封诸候时,姜尚分封到山东北部,为齐国的开国君主。周太史说的“姜,太岳之后”,可能是个更古老的传说,姜姓与太岳这个地名有关。周太史才能从卦象中联想到姜姓与“太岳”而“推论”出陈完的后代“代陈有国乎”的,就是那个姜姓之国。在春秋时那个姜姓之国,肯定无疑就是齐国了,但周太史并没有直接说是齐国,而是绕了个弯子。

    “山岳高大可以与天相配,但事物不可能两者一样大。”这“山”与“天”,都是卦中的卦象。周太史通过卦象,而联想到“太岳”与姜姓之国(齐国)。周太史进一步“推论”的“事物不可能两者一样大”,这是从自然现象中看到的事情,而联系到人事头上,来比附出陈完的后人在姜姓之国发达了,那么陈国就得衰落。这有点阴阳转换的观念,陈国走向衰亡了,陈家的一支后人在外国就昌盛起来了,这也许是周太史的“逻辑推理“吧。不知周太史卦算到这等地步,当时陈候心理是个啥滋味。请来的天子高参为自己的儿子卜筮命运,而结果是算出自己的陈国要灭亡,没有了国家,而到别国的是陈完一支后代还有一线希望,只是到了八辈子后,还能“代陈有国乎”。但是无论后代怎么发达,可对眼前的陈候来说,是件不痛快的事情,毕竟自己的陈国结局是没有了,那不是断出个国破家亡的一卦了吗?有这种断法吗?谁又会遥望远不可及的八代以后那个“代陈有国乎”的事呢?搁现在不说不给润金,还要骂个狗血喷头。就连齐国若是听到周太史为陈完算了一卦,八代以后,齐国亡于陈完的子孙手里,那肯定会找到周太史多多给钱,让其想想办法给破一破。也许齐国他们不知道这算卦的事情,不过这可是写在《左传》这一正史里。要是春秋晚期人写的《左氏春秋》。那么齐国没有亡于陈完子孙手里之前应能看到这回事的,这确实让人非异所思。周太史区区一卦,为陈候的儿子算了几辈子的命运,并且接下来都真的都“应验”了。

    《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最后记载:“及陈之初,亡也,陈桓子始大于齐。其后亡也,成子得政。”

    周太史为陈完(敬仲)筮卜一事是记载在《左传·庄公二十二年》里,是插叙出的一段内容。《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先记述的是:“二十二年春,陈人杀其大子御寇。陈公子完与颛孙奔齐。颛孙自齐来奔。齐候使敬仲为卿。辞曰:羁旅之臣,幸若获宥,及于宽政,赦其不闲于教训而免于罪戾,驰于负担,君之惠也,所获多矣。敢辱高位,以速官谤?请以死告。《诗》云:‘翘翘车乘,招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使为工正。”

    而《春秋》史里的“庄公二十二年”,只简单的记述了有关陈国的事情是:“陈人杀其公子御寇”。到了《左氏春秋》里记述“庄公二十二年”里发生的事情就相对详细了。就是上面那段记述,陈国人杀了太子御寇,而陈公子完和颛孙逃亡在了齐国。这是记陈国发生内变,太子被杀,而公子陈完逃亡到齐国。到齐国后,齐候本来要让陈完做卿,而被陈完辞谢掉,最后当了齐国工正(管百工的官)的官。

    《左传》在叙述陈国这年发生的太子被杀,公子完逃亡到齐国的这件事情时,又插叙了与陈公子完有关的早年的两件占筮之事。先插叙的是陈国大夫懿氏把女儿嫁给敬仲(陈完)为妻时,曾占卜是“吉”兆,占卜说的是:“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这插叙的是敬仲取妻时,妻子的娘家为嫁女儿而进行了占卜。所谓的占卜与筮卜是不同的方法。占卜应是用龟占的一种方法。经过龟占得出的“天机”,就是像诗句的那几句话,那“天机”里已透露了,妫氏(妫是陈候的姓,而陈为氏。古时有姓氏说)的后辈,将在齐国长大。第五代就要繁荣,位于正卿,到第八辈以后,没有人能与之争霸。”

    这龟占应在之后,因为插叙的第二个内容是敬仲小时候,有一个成周(即周王室里的人)的太史来到陈国给其算了一卦。我们前面已叙述过的周太史为敬仲算的一卦即为《左传》里的第一筮例。这说明用《周易》筮卜在前,而用龟占在后了。在敬仲小时候用《周易》算的一卦与长成人后取妻时,妻子的家人也用龟进行了占卜,这两次虽然所用的占问的方法不同,而且也相隔有一定时间,可占问的结果却有着惊人的准确性。用“八卦”筮卜,卜出了陈完长大后要成为一个国家君王的宾客,并且到其子孙时要“代陈有国乎”,又知道是姜姓之国,也就等同于说明是齐国了。而用乌龟占卜,也卜出了妫氏(即陈氏的姓)的后代到八辈子以后,建立起无人能与之争霸的地位。即“庄公二十二年”里插叙有关陈完两次的占、筮事情,居然过了二三百年后,占与筮上所先知的“天机“居然都出现了。

    “及陈之初,亡也,陈桓子始大于齐。其后亡也,成子得政”,即“后来楚国灭了陈国,陈成子取得了齐国的政权。”

    这里说的陈成子就是陈完的子孙,陈成子在战国初年已是齐国的大臣。公元前481年,陈成子杀死齐简公,拥立齐平公,任相国,尽杀公族中的强者,从此齐国由陈氏专权,后来陈氏终于夺了齐国政权。《左传》里算这一卦的内容横跨了几百年。周太史给敬仲算卦虽是记载在“庄公二十二年”里,这一年换算成公元记年,应是公元前671年。但这一年里陈国发生了内变,陈完逃亡到外国,陈完应是成年人了。而在记述此事时,又插叙讲述了陈完小时候,周太史为其算卦的事,那么应该是在公元前700年左右(陈完小时候),到陈成子得政已是战国初期。这已是横夸了二百多年。那么第一筮例里说的是“代陈有国乎”,又是‘姜姓之国’。说明“代陈有国”的时间应下溯到公元前386年(那么这一卦算出了三百多年后的事情)。即周安王承认田和(其祖先正是陈完陈氏。古代陈与田字通用)为齐候,田和传三代到齐威王(前356—前320年在位),成为战国七雄之一。即使按田和为齐候,也是到了战国中期了。若是按龟占里说的“八世之后,莫之与京”。这里的“京”是“大”之意,那么在诸候国里没有能与之比强大的国家了,说明只有知道齐威王,齐宣王(威王之子)时期的事,才能写出这卦里的说法。这表明《左传》的作者是生活在战国后期的人了。因《春秋》一书记事很简短,也并无记占卜之例,而是战国人“传”《春秋》一书时,杜撰进卜筮例。这第一筮例,明显的带有神道设教的目的,是为齐国强大而树立的君权神授思想,因齐国在战国晚期与秦国曾一度称帝号。

    《左传》里的“八卦”筮卜案例,也就带有战国时期筮术的影响,是引战国的“八卦”筮卜方法,而写春秋筮卜的传说。因为从目前考古上,还没有出土的材料能够证明战国中期以前出现了“八卦”筮术。这也说明了,你可别当真周太史一卦算的那么准,并且算到陈完八辈子的后代,果其“代陈有国”了。这不过是后人的演义而已。特别像陈完小时候算卦的事,是一种杜撰,其目的是宣扬“神道”。因为田氏代齐成为七雄之一里的强国,就要出现一些神秘色彩传说了。即增添一种神秘,这是战国后期以降王家神化自己的贯用手法。就是若真的用《周易》当筮书,筮出《观》之“否”繇辞,从那里面的卦象来附会,能附会出三百年以后的事吗?那种联想、比附,简至是形同儿戏,又如何能预知一个人八辈子以后的事呢?并且把那种筮术还写进正史里,并作为“经书”成为帝国思想上的统治地位,可想这样的帝国能走向何处。

    通过以上对《左传》里的第一筮例分析,已知巫史所用《周易》筮之,是史巫把《周易》改造成以繇式结构的《周易》而进行卜筮之用了。不过是将《周易》里的六十四符号与六十四名称,改造成“八卦”卦学内容。把《周易》一书里的六十四画符号与名称,变成了卦符号与卦名称了,也同时把《周易》里的文章内容改变成了占辞而运用了。所以“八卦”的取象与占筮中的运用结合《周易》里的句子当占辞而“预知”人事吉凶。这与《周易》原创的内容所表达的思想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从第一筮例中的起卦,解卦,均是“八卦”筮术里的内容,离开了“八卦”筮术的那一套东西,单以《周易》一书是无法完成这种筮卜的。再一从第一筮例里的“断卦”方法来看,“八卦”筮术即不是学问,也没有任何神秘可言,更不可能真正的对人事的未来能够有所预知。“八卦”筮术上的那套方法与实际的人事吉凶之间是风马牛不相及。若硬要用“八卦”筮术去算人事吉凶,若不牵强附会,就非得添进去“江湖术”,否则“八卦”(包括后来的八字算命,阴阳宅风水术,相术等)筮术也就没有了立锥之地。不过这是中国“八卦”发展史上的后来发展出来的特色。而先秦时期的所谓的“以《周易》筮之”,正是因为如周太史的那种断法,是一种联想比附方法,并且那些史巫悾怕也很难理解《周易》里的所谓“繇辞”的原本之意,所以最终把《周易》文辞当占辞的卜筮之法被淘汰掉。包括同时流行的如考古上发现的王家台秦简“八卦”占辞(《归藏》),以及考古上发现的阜阳汉简上出现的今本《周易》改造版本(即添进去卜辞内容)都被淘汰掉,而算卦上所用的是发展的“八卦”新筮术,即“八卦纳甲筮法”。后封建时期里抛弃掉先秦时期对待《周易》当占辞的做法,以“八卦纳甲筮法”成为筮卜正宗之术,而卦爻式的《周易》(即今本《周易》)却被尊奉为“经”,成为后封建社会里占统治地位的正统思想,没有人以卦爻式《周易》作为卜筮之书使用。

    《周易》一书本不是为筮卜写的筮辞,而是一部政治哲学。是史巫见《周易》里有六十四画符号,就错把《周易》文辞当占辞而改造为筮卜之用,但最终认为《周易》不适应于占筮而放弃,这是不争的事实。到汉朝建构出“八卦纳甲筮法”,彻底抛弃了以前史巫用《周易》筮之的方法。然而“八卦纳甲”筮术与战国时期的“八卦”取象及结合《周易》里的文辞当占辞的那种卜筮之术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并不是“八卦纳甲筮法”有了什么科学性,就能达到卜问人事吉凶的目的。“八卦纳甲”筮术一样是巫术的东西。正是“八卦纳甲”术同样不可能预知人事的吉凶。因“八卦纳甲”里的五行生克与人事之间同样没有因果关系,两者之间是风马牛不相及。只因后封建社会里的二千多年里的“八卦纳甲”筮术没有中断及消失,一是帝王专制文化里需要“神道没教”,即需要神秘文化的帮衬;二是“八卦纳甲”筮术(包括“八字”、“风水”、“相术”等)发展中衍生出真正使其不败的秘密武器——“江湖术”,在算卦背后起了支撑。这是后话。

    我们还是看《左传》一书中记载的其它筮例,进一步认清八卦筮术与《左传》里所说的“以《周易》筮之”这两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八卦”卜筮的非理性巫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