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离家
吃完馒头填饱了肚子,饿意消失,却口渴起来。 到哪里去找点水喝呢? 荣强边走边琢磨的时候,走到了许文杰家门口,一丝白炽灯光从没有完全闭合的门缝里射出来。 他猫腰拿眼往门缝里看,影影绰绰看见许文杰一家人在院子里说笑。 可能是许文杰的父亲从城里回来了。 许文杰父亲许辉是城里一家轴承厂的书记,他们家的光景在二队这一片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每当许辉从城里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几个孩子买许多好吃的,什么糕点呀糖果呀。 这一点荣强就很羡慕许文杰。 许文杰父母从来没有打过自家的三个孩子,顶多是骂几句,这更是荣强羡慕不已的。 为什么母亲老要打自己呢? 想了半天,他决定进许文杰家找点水喝。 “文杰。”他推开大门就喊。 “荣强,快来,给你吃好吃的膨化饼干。”说话的是文杰。 荣强笑着朝围着一张方桌的许家一家人走过去,找了个木头方凳坐下。 “荣强,这么晚了来找文杰耍吗?”文杰母亲爱琴问。 “阿姨,我从麦场上回来,看见你们家院子里有灯光,就进来了,我想问下文杰什么时候一起去买白底蓝胶鞋,马上二年级了,老师要求这学期上体育课必须穿蓝胶鞋。”荣强编了个理由。 “我爸给我买好了,我去拿给你看。这些饼干你吃吧。”文杰把一包饼干递给荣强,进屋去拿蓝胶鞋。 荣强吃了几口饼干,感觉很甜。 “你爸贩药回来没有,麦收后二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爱琴说。 “...他还没回来,不知道跑哪个县了。” 说话间,文杰拿着鞋高兴地从屋里出来:“你看看,全新的,你闻闻鞋子的胶味,很好闻。” 荣强拿过鞋子仔细看了半天,问许辉:“叔叔,这鞋多少钱?” “五块多钱,我要知道你也要就顺带给你从城里捎回来。”许辉说。 “这么贵呀...” “这还算贵呀,我哥哥那双七块多钱呢。”文杰说,“好吃吗饼干?” “好吃,你给我倒点水,凉水就行。”荣强说着把鞋子递给文杰。 文杰进屋舀水的时候,爱琴眼睛盯着荣强看了半天,说:“荣强,你额头怎么起了个包,不是你妈又打你了吧?” “...不是...刚才在路上黑灯瞎火跌了跤。”荣强支吾半天说。 文杰从屋里出来,端着一瓷缸子水给荣强。 荣强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生怕许家人再问额头怎么回事,就起身走出许家院子。 文杰把他送出大门,关了门。 荣强没走几步,听见文杰他妈说话“荣强肯定是被凤英打了,这凤英脾气可真是不好。” “她与顺仁刚结婚那几年,看着脾气挺好,后来就越来越坏了,哎,苦了俩孩子。”许辉说。 荣强听了几声就走了,向着麦场走去。 走的路上还在想,如果许辉爱琴是自己的父母多好,自己不用挨打不用挨骂,有好吃的,有好喝的,有好穿的。 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他很想放声哭出来,却使劲憋住了。 突然,黑暗里窜出来一条狗,“汪汪汪”地朝他扑过来,他顾不上擦眼泪,撒腿就跑。 可是那狗跟在他后面穷追不舍,眼看快追上了,他无奈停下来朝狗叫道“死狗,连你也欺负我,欺负我爹不疼娘不爱,死狗,打死你!” 他弯腰四下里摸了些土块向那狗扔去,扔呀扔呀,那狗就是汪汪地叫个不停,一对在夜里发绿光的眼睛凶狠地看着他。 看见赶不走那狗,他转身就跑,狗在后边继续追着他。 跑了很远很远,他回头发现狗没有追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在地上坐了半天,心跳和呼吸都均匀后,他站起来。 感觉屁股上黏糊糊的,用手去摸了一把,糊了一手湿乎乎的东西,拿到鼻子跟前一闻,原来刚才坐在一摊屎上,不知道是猪屎马屎还是驴屎。 他闻着身上手上很臭,就蹲下把手在土马路上蹭来蹭去,又走到田地里,扒拉起泥土来,把泥土抓在手里使劲搓着,手上的臭味终于小了些。 他又把糊上臭屎的裤子脱下来放在地里,抓了些泥土在糊上屎的裤子上来回拍打着。 折腾了好半天,他穿好裤子,又向麦场走去。 可是一路走着还是满身的屎臭味,非常难闻。 他“哇”地一声哭起来,眼泪汹涌地流,哭声划破喧闹的夜空,盖住了青蛙的鸣叫蟋蟀的鸣叫。 他就一路哭一路流眼泪一路擦眼泪一路闻着满身的屎臭味。 路上有几个赶夜路的大人碰着哇哇大哭的他,想上来问问怎么回事。 他一看到那些人来问就跑,他不想那些人看到他哭,不想那些人问他并跟他说话。 终于哭的没有劲了,眼泪也不流了,他到了麦场。 他找了个大点的麦垛爬到麦垛顶上,在上面睡觉不用担心恶狗和毒蛇这些东西。 看看繁星点点的苍穹,听着蛙声蟋蟀声蝉声,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拿苍穹当被子盖始终睡不踏实,再加上有蚊子叮咬,时不时就会醒来。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麦垛上呆不下去了。 他往二队水地里的那个茶房跑去,茶房是队里专门修在水地里让大家躲急雨和歇息的。 从麦场往茶房要经过一条十几米深的旱沟,旱沟里高一些的土坝子上有不少坟地。 三更半夜,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过黑黝黝的一片坟地,对荣强来说比面对恶狗凶狼还恐怖。 可怎么办呢,打雷闪电,雨越下越大,村里以前有人在夏天打雷的时候被雷电劈死过。 荣强想了几秒,张开嘴巴大叫着“啊,冲啊,冲啊...”跳下旱沟,高一脚低一脚从坟地跑过,又爬上旱沟,跑到茶房里。 他就这样喊着给自己壮胆,吓走妖魔鬼怪,吓走魑魅魍魉。 经这一折腾,冷汗和雨水混合在一起,身上已经湿透了,他再也顶不住了,瘫倒在茶房的土炕上呼呼地睡着了。 狗呀屎臭呀雷呀雨呀电呀鬼呀魔呀,都管不了了,他累坏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太阳一杆子高的时候,他揉揉眼睛醒了。 他走出茶房,外面艳阳高照,空气湿润清新。 找了个有积水的水洼沟,他撩起混浊的水洗了把脸,整理了下满身泥土的衣服,向大马路走去。
他要去舅舅家。 舅舅家在上坡村,上坡村离亭村十五里路。 以前去上坡村都是父母骑自行车带着自己去,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走路要一个多小时。 天虽然放晴了,但马路是土路不是柏油路,走起来一脚的泥泞。 一路上坑坑洼洼的泥水泥浆,布鞋上糊得全是黄泥,走得很费劲,不时要脱了鞋扒掉鞋上的厚泥。 走了一截路,荣强索性脱了鞋光脚走路。 路上遇到二队的二流子牛三。 牛三长头发蓄着八字胡,弟兄三个,排行老三,二十好几了没有结婚,成天跟村里那些个痞子混在一起,一般的人不惹他不理他。 “你是顺仁家的荣强吧,这一大早的怎么像从泥土里钻出来。” 荣强看了眼是牛三没答应,母亲警告过他别跟这个二流子说话。 “哎,哎,你个哑巴,你这是到哪里去?听说你妈你姐找了你大半夜了,快回家去。” 牛三说着就走过来揪他胳膊,荣强抽身就跑。 牛三被闪了下,一个狗吃屎爬到土路的泥水里。 “你个不识好歹的狗崽子,你家人真在找你!” 荣强仍旧没理他,摇摇晃晃在泥路上跑。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他到了上坡村村口,但记不得舅舅家具体在哪儿了。 舅舅叫潘朝宏,他就在村里打听潘朝宏家怎么走。 走到舅舅家门口,他不敢贸然进去,这地方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 舅舅家大门开在东南角,门口放着俩个石墩,漆黑的大铁门,大门上方彩色瓷砖里镶着“旭日东升”四个字,进门是照壁,照壁上漆着大红色的“福”字。 他小心走到院子当中,看着院子四周。 院子是一个标准的青砖平房四合院,北屋五间正房,东屋是厨房,还有西屋和南屋,院子当中铺的青砖。 自己家真没这里气派,家里大门是木栅栏门,北屋与东屋都是砖土结合的圆拱老窑。 正当他还在详看院子四周的时候,有人说话“哪里来的泥孩子?”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短发女人掀开门帘从北屋正中间的门走出来。 “是潘朝宏家吗?”荣强声音嘶哑着问。 “是啊,你是?” “我找潘朝宏,潘朝宏是我舅舅。” “小宁吗,你是?” “我是荣强,刘荣强,亭村刘顺仁家的,阿姨。” “小宁,你怎么...我是你亲妈,孩子...” 女人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容强,低泣着哭起来。 荣强有些惊鄂,难道她就是自己的亲mama? “小宁,我的儿子,我是你亲mama巧莲,儿子...” 女人哭着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荣强眼泪也流出来,看着脑海里曾经消失很久的亲mama的模样。 “妈,妈,我是小宁,妈...呜呜呜...” 荣强开始嚎啕哭起来。 女人又紧紧抱住哭着战抖的荣强。 那知道,荣强哭着哭着就背过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