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节 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我将手从冯才人身后缓缓收回,声音也渐转柔和:“好,我不拦着你,任你去吧。【】你想去见那个人,你就去吧。他若问起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直言是因为他,便是了。”“不,不要……”冯才人的身子软软地滑下,我回头示意紫鸳,放开那个宫女。宫女忙趔趄着跑过来抱住冯才人,却因为她的身子已经几近瘫软,却是怎么也无法将她扶起。那宫女哭着对我和紫鸳喊道:“你们过来帮帮忙啊!你们害得我家娘子这个样子,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断……看着她起不来吗?”我伸手拦住了就要上前帮手的紫鸳,对那宫女凛然道:“这位jiejie,不是我害得你家娘子这个样子,是你家娘子一意求死,觉得生无可恋,所以才放任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我虽是对那宫女说话,在意的却主要是冯才人的反应,冯才人的身子虽然软倒了,但她对我说话的反应,却是明显要比方才快了些。我和缓了语气:“jiejie,我看得出来,你很关心你家娘子。所以,你现在更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她已经决定了,要去她想去的地方。她会见到她想见的人,她的心愿已经快要达成。她这段时间,所经历的所有悲伤,忧愁,难过,痛苦,都会被好生宽慰而得到消解,那时候你家娘子,便真正得到她想要的解脱了。因为冯娘子知道,那里会有一个人,会永远包容她,宽慰她……”“不……”冯才人忽然用力摇了摇头,打断了我的话,随即扬起首来看着我,双泪如线,目光中满是痛悔:“他已经不会了。”有了眼泪,冯才人的双目反而显得莹润有光,再不是一直那般暗淡干枯的样子。“你说过,他对你很好。难道你是怕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意已经变了吗?”我蹲下身子,温声问道。“他不会变的,我知道不管过多久,他都不会变的。”冯才人摇着头:“可是我……我却已经变了。”冯才人无力地倚在那宫女身上,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谢姑娘,你说得对,我不值得他对我好。”仍旧是失望的眼神,虽不是生无可恋的样子,却也显得无望之极。“值不值得,全在于你啊。”我握起冯才人的手,比起她指尖的凉意,那一种枯瘦如柴的感觉,更让我心惊。我看着冯才人的眼睛,极力保持着声音语气的平稳:“比如他再握起这双手,看见这张面容,会感到难过心痛的人是他,而看到他心痛难过,会感到后悔的那个人,却是你自己。”冯才人的手轻轻地颤,流露着她内心的波澜。我示意紫鸳与我一道帮忙,扶冯才人起身。冯才人也并不抗拒,只是若有所思地恍惚,任由我们扶着她走动。冯才人的卧室也是一样的昏暗,安置好她之后,我告诉那宫女可以去医官院请医了。那宫女兀自有些惊疑地看着我,似乎尚且分不清楚我究竟会不会害了她家娘子。云思楼看起来不小,冯才人又是正五品的才人,但身边的宫女竟似只有这一个。我会意地笑了笑,对紫鸳道:“你就说偶然路过这边,见冯才人晕倒在路上,她的随身宫女陪着她,央你来请医官。”紫鸳答应着去了,我对冯才人微微一笑:“婢子方才的话,请娘子自己想清楚。娘子若执意要去,我们谁也拦不住。可娘子如果决意留下,也一定要给他一个能让人放心的样子。其实话又说回来,娘子身边,当真便没有值得娘子留恋的事了吗?就算娘子不再留恋什么,可这世间,毕竟还有人在留恋着娘子。娘子一走,她们怎么办呢?”我的目光移向了那个宫女,她本已经压抑到了极点的感情终于决堤,扑在冯娘子的榻前,泣不成声地喊着“娘子”。心中甚是感动,却仍是做出微笑的样子劝那宫女:“你家娘子累了,让她好生休息吧。还有,记得你家娘子,是昏倒了之后,你外面挪了回来的。至于她嘴边的血迹,是她昏倒前吐的,你家娘子平素有什么病症,都要跟医官说得清清楚楚。”算着时间差不多,我便告辞。紫鸳一日两次去云思楼帮我探病,之后的两天时间,我也没有再到那里去。冯娘子虽然身体没有什么起色,精神也仍短着,但一日三次吃药,却也并没有少下。冯娘子的宫女名叫素心,照料冯娘子百忙之中,还不忘了摘了许多桑葚,托紫鸳带回景芳斋。紫鸳也知道了冯娘子的大略事情,很是感叹,但感叹之余,也不免担心道:“姑娘那天也太过行险了,明明说是去给冯娘子送礼,怎么闹出了那么大动静。还好我看冯才人是已经转了过来的样子,若是她那天竟被姑娘你的话激得转不过来了,可又怎么办呢?别的不说,但是她们那个素心的架势,发起疯来,姑娘跟我都拦不住的。”我不由得一笑,道:“素心对冯娘子倒是真心的。亏得你那天竟拉住了她。”“唉,不提也就罢了,拉住素心,可真不是件容易事。”紫鸳摇头道:“姑娘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吗?怎么也不早说,直接让墨鸰跟上去,也不必我那么费劲了。”我摇了摇头,道:“哪里是一早就有安排呢。开始也不过想着去,奏两支小曲儿,让冯才人散散心。还是走到此君亭,我才有了那个念头。眼看冯才人只等着将当日张贤妃的旧事说给我,便会有些什么举动,总之是不欲多活了。否则她也不会将昔年的那段埋藏多年的感情,通过琴声说出来了。”“我只是想,用什么办法,才能保住她的性命。想来想去,除了破釜沉舟,别的都只能暂保一时。而我能想到的办法,也必然与这件旧事有关,毕竟冯才人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只有我从琴声中联想到的那些了。”我轻叹道:“此事原是为了救她,逼不得已。所谓药不瞑眩,厥疾不瘳,要治一个人的求死之症,她自己固然受了一番苦,咱们在旁边看着,也要受一番惊吓的。”第三日上,素心亲自到了景芳斋。约了我出来,走到僻静之地,还未开口,便对我跪下。我慌忙将她拉起来,道:“素心jiejie这是做什么!”素心看起来只比冯才人小三四岁的样子,看样子也是久在宫中的老宫女了。“姑娘救了我家娘子一次,素心愧无以报。”素心执意不起:“一来我要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二来那天我不知轻重,冒犯姑娘,还请姑娘见谅。”我亦半跪在素心身边,一面拉她起身,一面微笑道:“你那是护主心切,也不过推了我一下,算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只是事情突然,我也没有提前跟你商量,倒让你受了一番惊吓。”“姑娘这样说,素心可担当不起了。”素心仍是不肯起身,只抬头看着我:“第三件事,我还要请姑娘再救我家娘子一次!”我不由得一惊:“你家娘子又……”但随即又道:“又有什么事了?”冯才人既然已经想明白了,应该便不会再有求死之意。她本是个及其明白聪慧的人,只因痴情太过,才会钻到牛角尖里。看来素心所指,是另外一件事。“我家娘子当年曾受潘氏的逼迫,做了一件错事,事情关乎重大,只怕我家娘子性命……性命堪忧!”素心连连叩头:“我想不到旁的人可以帮忙,只有来求姑娘!”我伸手再扶:“你说是张贤妃的事?你起来再说。”素心惊疑不定,站起身来。“冯娘子本来就准备跟我说这件事,只是我怕她跟我说了真相之后,便会有危险,所以才迁延着没有让她告诉我真相。”我对素心道:“待你家娘子再好一些,我便去看她。”“姑娘怎么不早些去?”素心急道。廖先生让我尽快问出张贤妃一事的真相,三郡王却让我拖延一些时间。很显然,只要我问出了张贤妃一事的真相,冯才人这个当年做了错事的人,自然不能幸免,更何况她还在宫中私自祭拜,帝后都是知道的。那么我告诉廖先生真相的时候,也就是冯才人获罪的那一天。可是既有三郡王的交代在先,又有我与冯才人琴韵相交的情谊在后,不管怎样,我都会设法拖延时间。至于前天用言语相激冯才人一事,却既不在三郡王的交代之中,更不在廖先生的计划之内。只是我的不忍心。而眼下,要想再救冯才人,首先,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并且,将这个真相,告诉三郡王。毕竟,三郡王是张贤妃的养子,他是那件事情的受害者,冯才人不管怎样,也要先取得三郡王的原谅。而下一步,我要知道真正的罪魁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