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出
九溪扭头稍舒了一口气，若是他们刚才再按原路往前跑一段，恐怕就要被两大队人夹击在路段中间了。 “I’mSOMAD！（我怒了！）”女大学生说着，速度慢了下来，不知为何，她的神色竟有点悲伤，“我不想跑了，太憋屈了……被平民追…浪费时间……我要赶快…找到路……” 组长问九溪道：“你觉得照目前来看，扶梯出入口会不会已经封了？” “很有可能，”九溪沉重地说道，“就算没封，那么大个出口，如果开着的话一定是陷阱等着我们去钻。顺着扶梯上去就撞我哥麻袋里了。” “就是说，”女大学生飞快地接话，“如果还有地方能通往外界，现在必须赶快、专心找出口，不能再被、打扰……既然如此，我来拖住，你俩去想办法、找路出去。” 九溪惊呼道：“哇啊小姐妹！你仗义啊！可是我们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 女大学生朝他摆了摆手，速度更慢下来，说道：“目标是你，我现在就是个一般路过女大学生，你们出去、我就没事了，再见。” “你一个人能打这么一群？”九溪着急地问道。 “牵制住就行！” 忽然，女大学生出其不意地上前牵住了九溪的手，急急地问道：“九溪，祝我成功？” 九溪茫然了一下，就说：“啊、好！” 说完，女大学生就甩开了他的手，戴上了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三人将要到达小广场对岸，女大学生也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后方的一大群黑衣保镖。 “九溪！这次合作净是我帮你，别忘了你欠我人情！”她喊了一句。 九溪一边继续向前跑，一边扭头答道：“欠！欠个大的！” 说着，九溪和组长跑远了，留下女大学生在小广场上，对汇集此处的黑压压一群人按了按拳头。 “你们被我包围，谁也别想走！”她说道。 另一边，九溪和组长绕了大圈，到了别处的出口。 那个女大学生果然说到做到，一路上几乎再没见到什么追兵，除了零星几个散落周围、没有跟随大部队汇合的人，因为人数太少了不能成事，很容易就被甩下或者打倒。 只是，在跑路过程中，因为少了方才的女大学生保护在旁，九溪总觉得有点不安。他俩一个出口接一个出口地试探过去，从几处垂直电梯、到几个扶梯、到之前楼梯间的门，要么就是停止运行、要么就是关闭了，两人跑了好久，希望的范围逐渐缩小。 一直在空旷的地下打转，越来越没有出路，九溪渐渐地觉得心头很是压抑，神色也不像之前那么放松了。 眼看几乎所有的出口都找遍了，组长开玩笑地嗤笑了一声说：“不会要去爬通风管道吧？” “那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行，太危险了。”九溪忧心忡忡地说道：“我更担心的是，刚才那么一大队保镖被制住，九曜发现后应该已经在亲自抓我们了。他这么久都没抓到我们面前来，反而奇怪。” 组长问：“还有什么出口吗？” 九溪想了想，说：“从楼梯间上去，试试能不能进入更上层的楼层。因为电影院要夜间营业，在电影院那一层有单独通向外面的电梯和楼梯。” 组长点点头，两人就要沿着楼梯间往上走。 正准备离开负一层时，九溪忽然记起了重要的事，喊道：“等等！我的茶叶还存在这一楼呢，我们先别走！去拿一下。” 组长像看傻子一样瞪了他一眼，一边继续走，一边数落道：“时间这么紧急，你还惦记你那茶叶呢？” 九溪就有点着急了，赶紧拉住他说：“明前龙井啊！我买给你的！” 组长的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道：“拿，必须拿。不能便宜了你哥。” 两人当场打定主意，要返回本层超市入口前的存包处。 所幸，超市入口离他们所在位置不远，九溪也没有把茶叶锁到人工柜台，而是放在了寄存柜里。他俩一路小跑到那几排柜子前，柜子也万幸地没有断电，九溪拿取包条码刷了一下，顺利地取出了他的茶叶礼盒。 “拿来吧。”组长马上伸手说道。 九溪也不含糊地就交到他手里了，反正都是要送出去的，他才懒得一路上拎包。 茶叶礼盒很是精美，虽然不乏过度包装，但其内容也对得上它的价格。为了配明前茶的高雅，外包装设计得也很是古朴大气。九溪看着那礼盒，心想着，都怪他爱给人带礼物的毛病惹了这么一滩事，以后走亲访友可再也不给人捎礼了。不过也正好，反正他以后也没有钱了。 礼盒的外表看起来倒很让人欣悦，压抑了这么好半天，看到它时，两人都稍稍松气，仿佛终于完成了一项任务。 而紧接着，一串凌乱的脚步就迅速逼近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此时也不能耽搁着不动，他俩就走出寄存区，发现从外面迎面走来的几人，就是九曜和他身边的三四个保镖。 九曜似乎变得愤怒极了，眉头狠狠地压着，阴影下的双眼几乎能喷出火来，嘴角也凶恶地朝下皱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双方一打照面，九溪和组长都被他那副可怖的模样吓了一跳，几乎是立即蹦了起来，还是组长迅速反应，一把抓住九溪的手肘，沿着九曜的反方向——也就是向着超市入口里跑了进去。 “九溪！你们两个孽畜！”九曜在身后暴怒着吼了一声，应该是追着跑了过来。边跑，边怒吼道：“你看看你交的一个两个什么狐朋狗友！打个架就这么痛下杀手？！” 九溪被组长拽着往超市里狂奔，此时惊呼了一声，问道：“你打那些保镖下死手了？” “没有，”组长面不改色道，“我打得很轻。至于那个女生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 一行人沿着负一层的超市货架间追赶，九曜又恼怒地朝他们放话：“快给我站住，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 九溪打了个寒噤，跑得更是快了。 双方似乎陷入了一个“你过来、我怎能不跑”和“你跑、我怎能不追”的循环，就这么在无人却拥挤的超市货架间进行了一场“猫和老鼠”的追逐戏。只是九溪参演其中，实在是不觉得欢乐。 哥哥对他而言一向是恐怖的具象化，此时这个恐怖实体就追在他身后。他二度被追赶，压迫力之大属实是让他笑不出来了。 不知何时，从童年到如今的种种心理阴影又蒙上了他的心头。以往，哥哥要揍他的时候，他也经常在家中的大宅院里躲来躲去，但他跑不过哥哥，打架也比哥哥差一大截，每次都很快被抓住，然后被追打得满头包。 哥哥对他总有种不知所起的愤恨，但凡找到理由，一定要对他拳脚相加。九溪对那些皮rou伤尚且可以忍耐，可哥哥教训他时那种生气和厌恶的表情却让他难以理解，为此，他小时候时常在挨打时或者半夜里哭泣，而这又会引来哥哥更加暴怒的拳头。 说实在的，九溪讨厌暴力。 他生母去得早了，爸爸又时常不在家中，偶尔注意到哥哥的暴行，也只是口头教育九曜不要打伤九溪。除非是九溪的干妈、也就是组长的mama有时看不过去，来说道九曜一盘子，他才会消停一阵。 从小，九溪就时不时笼罩在名为哥哥的阴云之下，在他渐渐长大的过程中，那片阴云似乎散去了些许。 而如今，再次被哥哥追在他身后时，九溪感觉心头的阴霾以更汹涌的势头反扑回来了。 “你别再缠着我了！”九溪头也不回地大叫了一声，“九曜，我讨厌你你知不知道？！” “老子管你讨厌谁的？！”九曜在后方不远处吼道，“赶紧停住跟我回家，我看你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九溪咬了咬牙，一副脸色真是比哭还难看。他要是停下了，被九曜抓住了，难道能被好生对待吗？难道不是自己送到他手里挨打吗？ 可他腿上实在是不太有力气了，现在，幸好还有组长拉着他逃跑，不至于减慢速度被九曜追上。但逐渐脱力的感觉让他更是恐慌焦虑，心里想着，还是完蛋了。 从之前有希望跑出去，到现在心灰意冷，只不过是因为有了九曜在追赶他。 九溪恍惚中想起了小时候无数次被追打的经历，那些印象与现在重叠在了一起，宽阔安静的超市就像他家空旷的大宅，丰满的商品就像他家繁杂贵重的家具陈设，而他仿佛还是以前那个无助的小孩，被哥哥推倒在地、按住捶打时，天光被遮住，一切都暗了下来。 都是因为九曜。 “九溪！”九曜喊道，“你还想往哪儿跑？！” 恍惚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炸响：要是九曜去死就好了。 在多年的岁月里，这样的念头也会在他心中稍纵即逝，但此时在急迫的重压之下，九溪觉得这种念头变得格外清晰了起来，这无疑让他害怕、让他难过和痛恨自己，而对于九曜的恨意更浓，与这些情绪相互交织，让他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九溪被拽着，机械地迈动双腿，微微闭起了双眼，似乎带了点哭腔，自言自语地喊道：“……杀了他吧！我杀了他！” 组长拉着他，已经沿着蛇形穿过了一大片排排摆放的货架，到了这一片货架的尽头，他俩跑到了最后一排货架当中，九溪忽然感觉组长猛地扯了他一把，把他拦在身后，同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他睁开眼，只见组长高高地抬腿，踹向了面前的架子，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把比人还高、并排放置的沉重货架踢得朝后倒去。 九曜和那几个保镖还在后面的货架里穿梭。而在瞬息之间，那些架子一个推一个地砸了下去，所有商品剧烈地摇晃掉落，为首倒下的是几排酒架，沉重的酒瓶顷刻间就响成一片，货架撞击和货品落地的声音就像一串鞭炮的爆响，愈演愈烈。 “不…哥哥！！！——” 九溪呆立住，登时撕心裂肺地大喊了起来。 一种剧烈的恐慌和痛苦让他的心脏揪成了一团，他不管不顾地想要飞扑过去救人，手臂却被组长拉住，而他自己的四肢也已经被抽离了血液，只剩无力而空乏的震颤。 他一时想要回去掐死刚才那个说出大逆不道的话的自己，一时又觉得大脑空白一片，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眼前的货架倒下，在他面前的视野逐渐推远，整齐林立的架子很快就躺成了狼藉的平原，而烟尘久久不散，剧烈的响声也持续地回荡着。 九溪只能愣愣地张开口，说不出话来。 似乎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倒下的架子一侧忽然有东西一动，九曜还安安稳稳地站在旁边，只是笔挺的西装皱了起来，看样子是及时地从货架中间撤了出来，并未受伤。 九溪马上就看到了他，惊喜地呼出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九曜倒是愣了愣神，看看倒地的一大堆架子、又看看九溪他俩，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九溪的说话能力和精神状态似乎恢复了，着急地扯了扯组长，说道：“啊、我们快走吧！” 组长点了点头，看不出遗憾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一手掂了掂茶叶礼盒，一手拉着九溪又朝前跑了起来。 而九曜却没追上来。 九溪回头看了一眼。九曜正盯着货架的废墟，紧急地朝保镖挥了挥手，喊道：“着火了！快安排人救火！” 闻言，九溪和组长跑路的速度都慢了些，回头望向九曜那边的情况。 倒塌的货架以酒类最多，大量酒液泼洒在地上、架子上，此时还不太能看到火苗，但如果不尽快处理，想必会很快烧起来。 九曜和几个保镖都顾不上再来抓他俩了，跑向消防设施的位置，要以灭火为先。九曜还冲那些人安排了些什么，于是天花板上的卷帘门再度开始降下，发出“隆隆”的呼啸。 组长抬头看了一眼，道：“不好，所有卷帘门都降下来了，我们会被封在某个区域里，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 九溪刚刚经历了心理的打击和剧烈的运动，此时说话还有点发虚，就叹着气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眉头也紧锁。 ——挣扎到尽头，还得是等着被关起来吗？ 正当两人忧愁地缓步向前走的时候，九溪忽然看到了前方货架上的商品。 那是一排速溶饮品的货架，上面放着各种品牌的奶茶粉、咖啡粉。 于是他一下子联想起了他和组长在宿舍里那些精心挑选的咖啡豆和手冲器具。 他对这些东西的追求，并且是因为手冲咖啡是上流社会的传统，而是因为他以前曾经出于兴趣，跟他堂姐的老公的熟人学习了冲泡的手法，并且顺便在老师的咖啡店实习了一段时间。 哥哥对商场购物不感兴趣，对于这种杂七杂八的小兴趣更是不会花时间实地学习，因此，九曜对特洛伊城的了解或许还不如九溪多。 “……我想到有个地方或许有出口。我们快跑过去！”九溪说道，连声音都轻微发颤。 组长立即跟着他跑了起来。 两人飞快地奔回一块临近超市入口的区域，到达最后一道被防火卷帘门分隔的空间时，门下的空间也仅剩一米出头。 两人钻进目的地的区块，卷帘门在身后缓缓地合上了，而两人面前最大的，则是一个做饮料的柜台。 九溪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里有门吗？”组长问道。 “我不知道。”九溪答。 但他只能领组长走进去。 两人步入饮料柜台内，进了别人店里用来储物的“闲人免进”的后台，那个狭**仄的空间里，存放了大量的物料。 制冰机、包装物的纸箱、水果和奶茶粉等等原料、制作工具、水池……各种东西挤满了这个小房间，而在另一侧，还放置了两个巨大的垃圾桶。 九溪刚想叮嘱组长“找一找有没有像门的地方”，就已经乐了起来，因为一扇小门就在那两个垃圾桶旁边，它漆成白色，和墙面几乎融为一体。 九溪上前拉了一下门把手，门——开了。 组长在他身后轻笑了一声，道：“真有你的，人家小店内部有门你也能知道？” 九溪也放松了下来，惨笑道：“有点讽刺。九曜却不知道这里会有一扇门，以至于没有安排人锁上。” 两人探头向外，房门外是一个窄小的楼梯间，阳光已经沿着台阶撒了下来，两人终于确定，这就是最终的出口了。 他俩沿着小台阶上去，九溪介绍道：“这门八成是通往那种不为人知的小角落的，饮品店日常垃圾产量很大，每天能扔好几大包，这家店大概在商场内部边缘，所以就从这个小门出去丢垃圾。”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到地面上了，也无需九溪再介绍，两人就踏进了一大堆被阳光普照的垃圾袋大包里。 组长脸上立刻露出了嫌弃的样子，但这好歹是九溪好不容易找到的出口，他就没出言讥讽。九溪也有点不悦地抽了抽鼻子，好在饮品店丢出的垃圾袋里装的都是纸制品包装袋之类的，并没有什么异味，他才踩着那些垃圾袋往前走去。 从这里出来，是特洛伊城一个不为人知的后方夹缝角落，在这个角落夹出的小院子里丢着好多包黑色的垃圾袋，即使九溪知道这些垃圾袋每天都会被清理，此时它们也已经汇集了不少个。往外是一道简易篱笆拉成的分隔栅栏，两人很容易就翻越了出去，终于站在了商城外的大地上。 被关在商城里追捕的经历想起来似乎很漫长，地下人造的灯光虽然明亮，此时和下午的阳光一比，九溪还是产生了恍如隔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