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魔
〔奥萨历746年米高之月（4月）21日 叙述者：萨伊.苏克.雷克修斯〕 经过那些烦琐的挑选之后，我终于站在了这里。 军官与贵族们目光中的敌意仿佛黑色的暗光，而我也用干涩的双眼毫不回避地迎上去——这就是层层挑选中相近的流程。我本以为叛逆与抗拒能让我逃过成为血魔的命运，但事与愿违，我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穆西卡王子的血魔候选人之一。 我扭头看着另外四名候选人。我们无疑是最好的少年血魔，但我无论如何也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坚决不服从安排的我会与低眉顺眼惯了的他们同样适合当血魔。就算是为了使血魔与主人年龄相近，庞大的克拉维奇血族帝国也不会差这一两个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门开了。克拉维奇的现任国王梅塞尔领着被手铐和脚镣锁着的我们五个走进了穆西卡王子的房间。 “选一个吧，穆西卡。”人族与血族的语言差别不大，所以我能理解国王的话语。我抬起头，打量着穆西卡这位帝国的第三王子。 他大概八九岁，眼神中却有着那种我在萨冈眼中见过的、与年龄不符的坚定。黑色的头发留到双肩，眼瞳却是未经血液污染的银灰。 奇怪，为什么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厌恶他？ 然而我还是无法放下我那自己也不明白的无谓矜持，依旧瞪着穆西卡。 他打量了一下我们五个，看起来有些失望。可是当他与我的目光相遇时，顿了一下，然后双眼闪过了欣喜的光芒。 “就这位了。”没等我反应过来，穆西卡就示意护卫们把除我以外的候选人们带下去。 我看见国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但那一定只是我的错觉。 作为一个从尼卡乌斯城被俘虏的“野孩子”，这些爱干净的血族贵族一定很厌恶我吧。 国王转过身领着四名候选人出去了，我没有再看见他的脸。一名面无表情的卫兵替我解开了手铐与脚镣，然后也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我和穆西卡——虽然我能感觉到，那名卫兵其实正守在门外。 “你好，我是穆西卡.洛尔.克拉维奇。你叫什么名字呢？”穆西卡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不需要知道，‘尊贵的主人’。”冰冷如霜的声音从口中吐出，那是我吗？ 穆西卡轻轻摇了摇头：“不必，反正我也不会以任何形式奴役你。” 我无言以对，微微低下头回避穆西卡的目光，同时感到心中有什么正在消解。为什么……我隐约觉得，穆西卡不可能成为那种暴戾专横的血族王子？ “萨伊.苏克.雷克修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答他的问题，但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你应该比我大吧，我的生日是737年，乌萨之月7日。”灼热的目光使我感到紧张，但我没有回避。 乌萨之月……也就是二月。萨冈的生日是738年7月21日，也就是说穆西卡比萨冈大半年多一点——我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这一点。我果然还是无法忘记萨冈。 “是的，我出生于735年，诺南之月12日。”我用贵族惯用的月份名字说道。这是一项礼仪。 穆西卡还没说话，门就开了。 “这是今天的血制剂，还有血魔转化液，穆西卡大人。”一名侍女送上了几瓶液体。 向她道谢以后，穆西卡重新将门关上。他心不在焉地轻轻摇晃着一瓶澄清的白色液体：“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萨伊。” 我吓了一跳。“萨伊”是我的名，而上级称呼下级一般叫姓“雷克修斯”。 “你不想变成血魔吧？而我也不想奴役他人。真是好笑啊，本该是我们两个作为主角的故事，却取决于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穆西卡无奈地勾起嘴角，那样子实在不像是一个未满九岁的男孩。 可是……“不想奴役他人”不应该是血族的想法吧？这是一个自视甚高的种族，而且认为自己是唯一的高贵种族？ 然而我没有发问，因为他的话是正确的。 “我们为什么要去过那种连自己都会后悔的人生？”我脱口而出。这句话是我从前的雇主夏莫德的儿子——比我大六岁的格鲁.弗洛雷特说的，而它此刻突然出现在我的思想中。 “没办法嘛。”穆西卡抬头望了一眼钟，“走吧，时间到了，该去参加血魔转化仪式了。” ……这就是我会站在这里的原因。 台下的贵族们都并不专心于仪式，而是交头接耳。我隐约听到，我是“拒绝选择血魔的穆西卡第三王子选择的野孩子”，不该进入他们的上流社会。 我苦笑。这并不是穆西卡或我的选择结果。 而穆西卡正在台的另一端，在某人的指导下割开左臂，并把血滴入他刚才摇晃过的澄清白色液体。 她抬起头，与我对上视线，我能捕捉到他眼底那稍纵即逝的犹豫。然而他没有退路，只得上前把瓶子递给我。 同样没有退路的我接过瓶子，不带感情地一饮而尽。 会场中从未真正安静，但现在已经只能听到零碎的话语了。 到底是怎么……好烫！ 全身都在发烫，而且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令人不舒服的东西侵入了我的身体。是“控制权”吧？我这样想。 或许是看到我的反应，穆西卡向我迈出脚步，却被身后的人拦住了。与此同时，有人按住我，迫使我向穆西卡跪下。 好粗暴！而且这明显不是穆西卡愿意看到的！ 明白自己没法反抗的我只得继续忍受着身上的痛楚，体内的焦灼与心中的厌恶。 为什么…… “快起来！”挣脱仆人的穆西卡拉着我的手，让我站了起来。这样没问题吗？ 但某种感觉马上覆盖住了这种疑惑。 眼前浮现出我那天在尼卡乌斯城的那间废弃房屋里看到的那个血魔。头上的角、身后的尾巴、血红的眼瞳与口中的利齿格外刺眼。 那是血魔的标志啊！ 身体的某些结构迅速变化着，这使我感到不安。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前额，发现那里出现了两支角。 我真的变成了血魔…… “萨伊！没事吧！”穆西卡的声音传来，而我点头回应。 不，事实上我不可能没事。 后面的仪式，我混混沌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离开会场，穆西卡塞给我一管红色液体，我才恢复清醒。 “你现在还是青色眼睛，但如果喝了血就会变成红色。这种血液制剂不会有这种效果。”他解释道，“而且比起直接吸血，这会让你心里更好受些。” 这就是他银灰瞳的原因吗？ “穆西卡。”我出声叫道。 “嗯？” “这……制剂与原血并没有什么区别吧？” “大体是的，但是会让你少一些负罪感。” “可是，你的矜持，是真正的正义吗？”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矜持，是真正的正义吗？ 而十七年后的我，也同样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