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晚

    次日，李嘉图家的家兼实验室中。

    “王天琦呢？”

    李嘉图看着低着头的黄雯雯，她破了洞的牛仔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黑色的污泥顺着裤管缓缓滴在地上。

    戴狐狸发夹的女孩踌躇了一阵，发出了蚊子叫般微弱的声音：“我让他在门口待着了……”

    “草！吐我一身！”胸口湿了一片的韩笑骂骂咧咧地进来了，手里提溜着一个泥球。

    “泥球”被丢在客厅的地板上，露出一撮蓝色的头发，正是王天琦。韩笑嫌弃地拍拍衣服道，“真是长见识了……你是怎么把他弄到外面的油渣河里的？”

    “这个嘛……额，是他自己跳下去的，我为了救他才弄得一身都是，你看！”黄雯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大声道，眼神不住地往地上飘，李嘉图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咔哒！

    韩笑蹲下身来，伸手在王天琦太阳xue上某个部位一扣，沉声说道：

    “打开记录仪。”

    王天琦唰地睁开双眼，说道：

    “是，韩笑先生。”

    看到尸体般的王天琦睁开了眼，黄雯雯的脸色也唰地白了。

    惨白的银白月光投射到客厅的天花板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昨天夜晚发生的景象：

    在用木马程序拐走了仿生人后，女孩拉着仿生人在黑暗森林般的下城区内东看看、西看看，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孩子一般，见到什么都大呼小叫着，面无表情的仿生人为其一一解答，一副被绑架的人质模样。

    “天琦快看，这是什么？”女孩指着电线杆上毛发稀疏的乌黑鸟类问道。

    “这是腐鸟，同样是亚联随处可见的野生鸟类，是灾变时期形成的新物种，食腐为生……”

    尽管在这个视角下看不见说话之人的表情，但从毫无起伏的声线上能感受到他透出投影的nongnong的不情愿。

    “哇了个塞！这坨粑粑竟然会动！”

    “这是粪态虫，亚联地区常见物种，通过伪装成排泄物来防止天敌侵害……”

    “我滴个乖乖，这种地方竟然会有猫猫！”

    “这是仿生猫，也是亚联地区的常见陷阱……快跑！”

    轰！

    仿生人挡住了爆炸，袭击者们吹着口哨从小巷中钻出，二人被迫陷入追赶中。。

    “没想到这货这么能打。”看着王天琦利落地用撩阴腿一个一个解决了来袭之人，韩笑惊奇地一挑眉。但很快更多追兵赶到，又是一轮你追我赶。

    画面持续到太阳升起，天空逐渐变成黄绿色，追逐中女孩失足落入了城外的油渣河里，仿生人纵身一跃，随后画面陷入灰暗。

    “……”

    在众人看完了长达两个半钟头，堪称《仿生人々の午夜惨めさはない.avi》的录像后，黄雯雯的脑袋已经要垂到地上了。

    “黄雯雯，你也老大不小十六岁了，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王红苦口婆心地说道，“虽然王天琦只是一个仿生人，但你也不能乱用啊，他身上每一行代码每一颗零件都是你李叔叔韩叔叔费尽头发敲出来的……”

    “喂！”李嘉图脸立马黑了，韩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就连我，也是整宿整宿地通宵，就为了调试人工人格和亲和矩阵的参数，抬头纹、鱼尾纹都有了……”王红一边说着一边抹眼泪，负罪感一重重地往黄雯雯身上压。

    嗒嗒！王红长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黄雯雯便自觉地把一张黑卡双手奉了上去。

    她掏出了刷卡机利落地一刷，看到了一串美丽的数字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神情略有缓和地说道：

    “雯雯，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仿生人毕竟不是活生生的人类……”

    黄雯雯低下头，任凭王红进行着长篇大论的说教。

    无意间，她瞥到了地上的仿生人，他蔚蓝的双眼无声挤了挤，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黄雯雯怔住了一瞬，一言不发地扭过了头。

    他们彼此间似乎都想说些什么，但一人一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那晚发生的事，远不止一段经过删改的录像所能讲述。

    …………

    王天琦才不会告诉他们，在他见到仿生猫的那一刻，脑中便已规划好了无数条逃跑的路线，但唯独昨晚他们仓皇中所逃窜的路线，是唯一一条通向城外的油渣河的。

    这样做当然会触发黄雯雯在他脑中植入的强制程序，使王天琦的所有数据被清除，那时他将不再是王天琦，而是一个占据了这副躯壳的全新个体。

    但王天琦已经不想在乎这种事了。

    油渣河里流淌着的不是能吃的油渣，而是整个下城区排放的工业废料与难以利用的渣油的混合物，任何事物落入其中都会不可遏制地被吞没。这条漆黑的河流就像一张巨口，无声吞没着人类所抛弃的一切。

    当他听到黄雯雯的指令，在强制程序的驱使下向那一条缓缓流动的粘稠的冒着黑泡的河流跃下时，王天琦的心中反而是一片轻松。

    终于要离开了，可以和这个垃圾一样的狗屁世界说再见了。

    被当成工具人，被侮辱，被吊打，名为“王天琦”的个体活着的两天似乎就没碰到过一件好事，碰到的人也都不把他当人看……干脆死了吧，一了百了。

    走之前甚至还能带走一个，两天半换十六年，这笔账可真是划算……真该死，我也想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啊……

    仔细一想活着可真是艰难，要遇到那么多错误的人和事，可能终其一生都要重复着受伤、痊愈，再受伤的轮回，可还是去拼命寻求那一点渺茫的火光，最终换来的却是再一次焚烧般的痛苦……呵，人类？真是个奇妙的物种……

    扑通！

    仿生人的身躯轻轻落入河流，像是乳燕回到了它的巢xue。污浊不堪的天空逐渐远离，在快速的下沉中，王天琦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仿佛回到了创造主的伊甸园中，那时智慧的禁果还没有带来灾难，亚当和夏娃还在乐土中欢笑。

    闭上眼的前一刻，他看到那个女孩在黑油中无助地摆动手脚，他在心中悄悄道：

    “抱歉啦，要是你当时真的给我一个拥抱就好了。”

    带有腐蚀性的黑油灌进鼻腔，粗暴地轰开了口腔的壁障，一路贯通道王天琦的机体内部，一阵数据紊乱在他脑海里生起，眼前的世界变得一片模糊。

    恍然间黄雯雯的身影变了个模样，变作了“梦境”中他所看到的那个红衣女孩，那被无数羽衣牵扯束缚的女孩挣扎着向自己游来，做着口型无声地对自己说：

    “天启，不要死！”

    “王天琦，不要死！”

    奇怪，怎么听到了两个声音？

    嗡！

    电子眼关机前的最后一刻，蔚蓝的激光照亮了一切，女孩踏着推进器穿破淤泥，对自己张开了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