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惊鸿一瞥
慕容昕一边听着亲卫念着母妃送过来的物品清单,一边漫不经心的笑着,从来都是这样,即使他已经是手握重兵的一方亲王,仍然被这个美丽的女人当作小孩子一般对待。【】%し 衣衫布料,美弓精刀,宝马玉带。 却唯独没有他需要的粮草军饷。 不过,谁会知道,现在在他们的军需库里面现在只有不到两个月的粮草储备。 冬天的大雪不仅侵袭了北狄,还覆盖了大烮,运送粮草的车队接连路上出事,事情巧合的过于自然。 慕容昕听着礼单的名录,思绪却在私下飘散,他耐着性子听亲卫念完,挥挥手,亲卫退到帐篷外。 帐篷里面除了两个亲兵,还有吴越攸以参军的身份留下。 他看着慕容昕眼神飘散,不知道想些什么,手无意识的捏碎了那块碱豆。 吴越攸欲言又止。 碱豆碎成米分末,沾了他一袖子,他不以为意的一拂广袖,慕容昕喜黑,肃穆庄严,衣襟上面金线勾勒出繁复的花纹,精致而高雅。 现在这些许灰土粘在玄色袖上,就显得格外刺目。 俊美的男人忽然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吴越攸立刻躬身回道:“这是碱豆——卑职曾听北狄的牧民讲过,在有些长不出草场的地方,会有这样的土,熬制出来,可以沐浴洗涤,去污效果极佳。” 他说完,抬起头才看到慕容昕的目光停留在桌案上另一处,他问的是放在砚台前面的一张名单,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吴越攸心知会错了意,擦了一把额头,忙回道:“王爷,这是这次冰狩的名单。” 慕容昕随口念了几个名字:“绿伶,眠雪,宁卿……”他放下名册,随口问道,“这些女子都是自愿的吗?” “全部按照福王的要求下传。都是自愿的。”吴越攸目光一闪,虽然有几个是欧mama自己让四房罪奴上报的名单,但是能给她们机会,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慕容昕在宁卿两个字上扫了一圈,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这些已经入了贱籍女子,他也懒得费那精神去想来路。 注意力很快转到吴越攸刚刚的话:“你方才说的碱豆,是什么意思?” “卑职听说这碱豆的制作,乃是北狄人才会的办法,可如今却悄然流传在北营,只怕是……”他现在已经是参军的身份,但自小却是在罪奴中长大,依然保留着行事小心谨慎,对着上位者本能有种恭敬之态。 慕容昕:“你的意思是说,如今可能有北狄的jian细混到了军中?而且,可能就是这碱豆的制作者?” “王爷明鉴。”吴越攸心里默默点个赞。 慕容昕微微一笑:“倘若他真是jian细,那自然是藏头缩尾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蠢,自己主动暴~露。” “也许是妄想用奇yin异技获得赏识……或者是自以为心存侥幸,以为不会被别人知道这碱豆的起源?”吴越攸猜测着,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知道这猜测并不可靠。 他咬咬牙,索性摊牌:“其实卑职查出这碱豆正是宁庄臣的女儿宁卿所制,她一个罪臣之女,世家小姐,如何知道北狄贱民的秘法?宁庄臣之事牵连甚广,王爷此刻身份特殊,万不可有此纵容和瑕疵。” 慕容昕被派驻北疆,正是因为被人含沙射影隐晦指证他和宁庄臣的谋立皇储一事牵连不清。 而宁庄臣的掌上明珠此刻也被发配到北营,难说不是某些人的故意为之,只等着找到纰漏迎头痛击。 他说的某些人正是此刻正在京都长安排兵布阵的太子和皇后。 慕容昕微微一笑,他的指头慢慢敲击着沉木上玉石,缓缓说道:“宁卿?她有个好父亲。既然已经在皇叔的冰狩名册上,不必费心,后日除之便是。倒是,司马这次亲自去查看粮道之事,现在可有消息回来。” 吴越攸道:“司马将军今早出去,只带了两个随从,轻车简行,这会想必已经到了断望河下游的无归山。王爷尽可放心。” 慕容昕点头,这事就撂开去:“嗯。”他阖上眼睛,不再说话。 吴越攸这才敢略微松了松肩膀。 慕容昕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宠冠后宫的母妃给了他能有的所有宠爱和教导,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多年的浸yin让他身上总有一种上位者的尊贵和压迫感。 这样的人,即使微笑着也并不显得亲和,即使不说话也并不显得平易近人。 他白皙修长的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那上面没有一丝瑕疵,指甲平整光滑,这很容易让人忘记这是一双杀人的手。 当然,他极少时候会亲自动手,他的母妃教导他,凡事不到最后,不要弄脏自己的手。 人人都说三王爷尊贵而俊美,优雅而亲民,只有他身边为数不多的部众知道,这其实是个强大而冷情的男人。 比如说,他可以在回军途中因为怜悯那些浣衣的女人而下令开了一脉温泉给她们,也可以在下一秒因为福王的荒唐而冷眼看她们成为待宰的羔羊,或许还会拗不开人情射上一两箭。 前者显示仁爱,后者昭示权利。 他似乎并不像那些成长在权力下面的皇子一样,处心积虑的窥探着最高的宝座。 他对女人没有特别的欲~望,对权力也没有特别的欲~望,对金钱和珍宝好像也是如此,二皇子曾说大概因为三弟从小长在太好的世界,对一切都已经司空见惯。 他很少发怒,也很少情绪激动。就连他的心跳,也从来没有偏离过应有的频率。 当一个人,所拥有的东西超过别人,那即使有匹夫之怒,也不会是常态,换句话说,内心强大的人,那必定是云淡风轻的。 慕容昕显然很满意自己这样云淡风轻的状态。诸事在手,全盘掌握。 冰狩在四王慕容恪到来的第二天举行。 因为不再考虑珠儿的问题,借着福王的荒唐设想,宁卿突然想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离开办法,冰遁。 反正红姑还在生病,她在送下来的帖子上加上了自己的名字,写的小巧而隐秘。 因为是女闾的掌事副官亲自负责最后的人员筛选,欧mama没有发言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已经被赎身单俸按理没有资格的宁卿被点出了队伍。 她张了张嘴,还是垂下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这样一点点诱~惑就忍不住了,她的余光从新莲前面一众女子身上扫过,叹了口气。 宁卿获准之后,提前三天就开始趁夜在冰面上面做准备,她在预先狩猎的地方埋上了碱豆和醋块,还有一点点特质的破冰物什,只要一支小小的发簪,让它们融合到一起,顷刻冰面就会冰消瓦解。 万事俱备,只等冰狩来临的那天。 这一天到来之前,她仔细濯洗了长发,解开了一直蒙在头上的绷带,用柳枝洗洗清洗了牙齿,在温泉中洗尽伪装,用了淡淡的口脂,穿上了束腰的布衫而非袄装。 她将自己的美丽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引起众女奴一片惊叹和侧目,秋生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半晌道:“卿jiejie,你怎么不留在新莲啊。别说将军,只怕王爷也是有可能的。” 宁卿看她一眼:“然后做个随军姬妾,得几日安宁,就被随便打发了?”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想的,自负美貌,只想着倘若能被三王爷一见,只要一亲芳泽,那便是飞上枝头。可是结果呢? 建立在依附上面的宠爱,迷幻而脆弱,如同泡沫。宁卿早已无比清醒。 她今日浣洗的目的很明确,并非为了入谁的青眼,她需要在一开始,给自己留下短短的生存时间,只要一点点,她就可以抓紧时间破冰潜水,之后浮出一段距离便是设计好的出气冰孔。 而这一点点时间,需要她的美丽。 然后,人算不如天算。冰狩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宁卿万事俱备,却突然发现事情一开始就有点偏离轨道。 首先,狩猎的地点往前面移动了数十米。 宁卿准备好的失足现场被无情扼杀。 紧接着,慕容源没有按照他曾经惯用的那样,和其他参与者一人一箭的玩法,一群亲卫十数人直接拔箭射人,顷刻风霜血雨,还没有回过神,身旁已经死去了三分之二的掩护。 宁卿立刻失去了拖延换来的行动机会。 然而最意外的是,她没有想到浅梨会出现,明明听说她已经和几位将军有了亲密,怎么还能……而且,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买通那些清扫的兵士,箭簇明明密集无情,却稳稳避开了她。最后短短几射之后,便只剩下她们几人。 只有慕容源拉弓时,一箭透过一个死去妓子的喉咙扎进了她的大腿。 她们远远听见慕容源的叹息:“可惜是个死人,不然本王便是一箭双雕!” 浅梨脸上立刻浮现了恐惧和绝望——她明明已经拿出了最好的颜色和姿态来,费了那么多心思,本可娉娉婷婷的站到最后,却不想根本没有入这个福王的眼。 是宁卿,她恶毒的眼神扫向宁卿那双白皙小巧如同玉琢的小脚——一定是她,挡住了她的光彩! 宁卿看着腿上中了一箭的浅梨,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这个女人有太多后招。 现在场中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在刚刚那个借着尸体躲闪的一个幸存者被慕容恪一箭射穿了脑袋后。 四周一片沉寂,血水在冰面上缓缓流淌,有的冰层厚的地方,因为寒气重已经结成了冰块,而有的地方冰面薄,鲜血还在缓缓流淌着,甚至缓缓沁透冰面,氤氲到了下层翻滚的河水里。 宁卿不动声色的随着众女的躲闪奔跑着,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冰面,对这种有预谋的清理,躲避没有任何作用,她已然将自己交给了天命。 终于找到了一处薄冰,她再也不动,身上藏着的盐粒顺着衣袖细密的落下来,很快在地上堆出小小的盐堆立。盐堆缓慢融化着冰层,在地上沁出一汪冰水,寒彻入骨,然而,宁卿恍若未知,连动也没有动。 浅梨一直跟着她,此刻看着她的举动和脚下的冰水,突然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了然的浅笑,仰头道:“宁卿jiejie原来早已算好一切。”既然你想走,不如我送你一程,你一走,剩下的便只有我一个,那时候……浅梨眼角弯了起来。 “我算的再好,也没有你的本事大,竟然能够买通这么多亲卫,让你留到现在。”宁卿冷冷相讥,现在她对这个不折手段的女人没有任何好感。 浅梨的姿色最多算作中上之姿,如果真要相比,甚至不如很多已经死去的妓子,可是那些箭簇竟然灵巧的避开了她,想也知道其中有猫腻。 “这便要谢谢你那位珠儿好meimei了。”浅梨捂嘴一笑,还是当日雪夜狼群中的大胆直接之态,“要不是她帮着安抚了这么多亲卫,不然我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 浅梨眨眨眼睛。 宁卿只是一瞬间便明白了!果真如此,当真如此!举报珠儿的人是她,挑唆珠儿的人也是她! 本来珠儿是可以安安静静的等在曲眠房,然后按着她曾想的那样,到浣衣房,离开北营,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而现在,都被这个女人毁了。 她站在那里,看着浅梨腿上还在渗血的利箭,冷不丁生出恶毒的念头来。 冰狩已经开始好一会了,慕容昕还在自己的帐篷里面,他对这样赤~裸的杀伐没有太大兴趣,而且猎玩几个妓子也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光彩事情。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去。 慕容源显然不满意自己侄儿的敷衍态度,他的亲卫随时保持着进度的报告和邀请。 “三王爷,还剩二十人。” “三王爷,还剩十五人。” “三王爷,还剩十一人。” …… 终于变成了。 “三王爷,还剩五人。” 隔了很久,那个小亲兵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带着一柄弓箭。 “三王爷,还剩三个人。福王的意思,一人一个,如果您不过去,他就割了小人的舌头,然后亲自过来请。” 慕容昕心里叹口气,都是一个祖宗,怎么这个小皇叔就没有一点慕容家的皇者风范呢。 他当然知道慕容源的人狩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被慕容源兴致勃勃邀请过去,慕容昕差点当场吐了。 十多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每人穿着薄纱肚兜,多少个人,狩猎者就有多少支箭,箭射~完了,还活着的人,就可以得到他所谓的最高奖赏,成为福王府的一名侍妾。 那一次,一个聪明的妓子假装中箭,躺在死人堆里,最后在慕容源射~完所有箭后,心花怒放的站了起来,她得意的笑容还没成型,慕容源一挥手,四周静立的亲卫万箭齐发,那个女子瞬间成了刺猬。 “本王的箭是用完了,可是他们还没有呢。”慕容源如此解释自己的规矩。 慕容昕想到这里就摇摇头,对今天的冰狩同样不抱善终希望,他也知道这个小叔叔自然不是那么好打发,便挥挥手,让亲卫在前面带路。 亲卫走在前面,一边小声恭敬的汇报今天的情况:“福王说这些女子灵巧狡猾,断望河冰面滑腻宽敞,便要她们都脱了鞋袜,只要没有被箭簇射到脚,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出者。” 天寒地冻,也只有福王才想的出来。 亲卫还没说,本来福王想的要是还跑得快,就在冰面浇水,将这些妓子冻住,免得失了准头。 慕容昕听他继续说着:“福王不满人多又入不得眼,便先分给了左右亲卫。教他们先从那些长相平淡的开始清理,一直到最后剩下十人,这才邀请四王爷动手。” “四哥动手,竟然还剩下三人?”慕容昕缓缓道,“想来,这三人定是倾城之色,教四哥也生出了怜惜之心。” 亲卫有些迟疑:“三王爷一见便知。”哪里是什么倾城之色,除了一个女子担的起,其他都是躲在死人堆里面的躲过的,要想杀掉,必须足够的力气,透过前面的死尸才行。而死尸很快死硬,所以越到后来难度越大。——所以,还留下两个幸存者。 亲卫不知道,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幸存者已经被慕容恪一箭射穿头颅,一个被慕容源一箭射中了大腿。 慕容昕听了倒是有几分疑惑,福王那是京都第一采花官,何等美色没有见过,除了那些位高权重养在深闺的闺阁女子他没有兴趣——规规矩矩像是嚼过的干面般没意思,其他的什么样的美色没有见过?竟然还会有手软的时候?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簌簌北风中,一个女子长身玉立,一身已经半褪的宽袖衣衫勾勒出美好的轮廓。她的目光清冷,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动过。 他一直站在风口浪尖的尊贵之地,投怀送抱的各式各样的女子,而这样的女子显然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身上既有世家闺秀的高贵得体,也有小家碧玉的精致沉静,还有一些呼之欲出属于风月女子的轻佻和风情。 他的眼睛只是移过去,就只能紧紧盯着她,他开始惊讶他的军队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女人,而他却不知道。 ——她的眼睛明亮美丽,仿佛将万千星光都汇于其中,叫人望而沉醉,连灵魂都要陷进去。 ——她的嘴唇红润迷人,嘴角微翘,仿佛盛开的睡莲,只是远远一看,便会忍不住想要亲~文的冲动,而这样的嘴唇在她白的几乎快要透明的肌肤上,立刻生出一副旖旎的画面,他几乎马上就可以想象手指游走在她肌肤的触觉。 光洁的冰面上,她站在风中,衣袂飘舞,赤~裸双足,像是一块莹润生光的美玉,又像是沧海遗落的珍珠,让人恨不得立刻把玩手中。 可远观,可是更想亵~玩焉。 他并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在他需要的时候,随时都有享之不尽的美色佳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让他的血液像如今突然这样沸腾奔涌,一种从心底想要拥~有她占`有她的渴望几乎要主宰了他的理智。 他感觉到身体微微的触动。 这个女子竟然让他有瞬间的难以自~持。 他呆了一呆,亲卫又回头说了什么话,他这才回神走过去,慕容源不满的捶了他一下:“日常原来都是糊弄你皇叔,竟在营中藏了这等美色独享?” 慕容昕冲着对自己打招呼的四王点了点头,这才有些迟钝的回答:“侄儿,还真不知道。”如果知道,那还会留给你吗? 他侧过头,探询的眼神看向身边的参军。 吴越攸叹口气,缓缓回答:“她是宁庄臣的女儿,宁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