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二章 遇敌
封霄云率军沿着官道一路南下，大军所经之处，各州县畏如虎狼，纷纷早早紧闭城门，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上一次王心明大帅领军南下时，封霄云随军南下，那时所见地方州府的表现，可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显然，他之前得罪了三位门生遍布天下的炎夏朝宰辅，所以才吃这闭门羹。 虽然拜三位宰辅丰厚的家业所赐，封霄云此番出征粮食补给十分充足，但他心中还是会感到不快，时不时率领大军逼近路过城池，弄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等封霄云统帅大军走近了，总有一位一看就常年养尊处优的地方最高官员，带着几位战战兢兢乡绅，拉一车酒rou，小心翼翼奉上，然后闪躲着畏惧着，哆哆嗦嗦提醒封霄云城内不接待，暗示他快走。 封霄云心中感到好笑，自己又不打算对他们如何，用几位宰辅换来的钱粮，已经足够使用。大军粮草运送本来也是个难题。封霄云拿出小部分三位宰辅给的钱财，一天之内买空临澜城所有驮车，用大量驮车运送粮食，很顺利就解决了运粮问题。 封霄云见他们这样，总是故意板着脸，装作不快，然后怒声送客，常常把这些脑满肠肥的地方官绅吓得当场屎尿齐出，双腿发软坐地磕头求饶。 各州县村中百姓对于过境的这支强悍大军，更是避如蛇蝎，经常是阖村逃入山中躲避。城内百姓一听大军过境，无不是大门紧闭躲在家中，急声呼天喊地求保平安。 封霄云觉察到沿途百姓的畏惧，眉头挑了挑，再不靠近任何城池村镇。 大军以一日一旬的正常新军速度继续往东南行进，很快就进入了被战火波及的边缘地区。 到了这里，乡野间已不见几个完整的村庄，大多村民都选择了逃难或进入附近县城避祸。沿途幸存的村寨也都昼夜派有民壮警戒，时刻防备如临大敌。 封霄云用粮食和手下强军，半哄半威吓从这些边缘村寨里请来几名消息灵通的当地乡绅，从他们口中总算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最新消息。 从这些乡绅口中，封霄云得知此次流民之乱的严重程度，已经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之前朝廷给他的那点儿情报，根本早已过时，那都是是数月前的情形。现在两道之地，炎夏朝天下十分之二已经全部被起事的流民占据，叶封道和江南道内大小大王林立，最大的一股盘踞在叶封道首府穹云城，号称神威军，要替天行道推翻炎夏朝。 有乡绅甚至说，许多大王已经要准备登基称帝。 带着凝重，封霄云继续率兵沿官路往东南行进。 当封霄云带兵过了飞鸢关，进入叶封道和江南道的交界之地时，才真正知道事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赤地千里，满目荒夷。 过了飞鸢关，连续行军七天，除了荒野路边倒毙的无数白骨尸骸，封霄云竟是一个活人也没看到，一个村落也没看到。整个叶封道的村庄，光秃秃全都没了，就像被风刮过的树叶一样干净。 更让封霄云心惊的是，路边荒野里每一具尸骸上的rou，似乎都被人用利刃一丝不落全刮了去，甚至连下水都被挖走。 荒野中每一棵细嫩的小树，都被拔了皮，露出白森森的内干。向身边兵卒一问之下，封霄云才知道，原来这些细嫩小树的树皮，能够混一种特殊的细泥吃。流民们没有粮食吃的时候，只有吃这个饱腹。 这名兵卒原是随大帅王心明南下平定宁王之乱的老兵，曾见过这些事情。 话没说完，这名老兵有些欲言又止。 封霄云见状又问了一句，这老兵才吞吞吐吐道：“将军，这种吃食虽能果腹，却吃得下出不来。吃多了这树皮混泥的流民，最后多数就那么活活胀死了。” 封霄云听完，抬手把手里的鞭子狠狠一挥，大声催促着下令：“今日再加行一旬，然后安营！往后每日加倍行进！” 这天天黑安营扎寨时，封霄云敏锐注意到远处有影绰绰的几个人影出现。他虽然不通四灵秘术，但身躯在阴阳太旋强化下，五感已经突破常人极致，而且由于不需额外运转灵气使用秘术，反应灵敏更超一般四灵秘术的加持。 这几个远方出现的人影与之前遇到的一般普通百姓不同，他们格外大胆，毫不畏惧封霄云的大军，就那么停了下来，探头探脑朝着这边观望。 奔狼骑兵随即被封霄云派出去察看，不久之后回报说是几个流民，已经顺手驱赶了。 封霄云心念一动，知道是对手派的探子。没有责怪侦骑行事莽撞，封霄云立即转身去查看两道地理舆图。 按照原定的计划，封霄云会帅军直扑叶封道首府穹云城，若顺利得城在就拒城而守，依为平叛大本营。若穹云城已被敌占据，则乘势围城而战，必能一举歼敌主力。穹云城这种天下雄城，能将其占据的流民乱军必然是最强一支。 在看到那几个伪装成流民的敌军探子之后，封霄云猛然惊醒，觉着自己应该立即改变原计划。 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封霄云进入战区之后完全不知对手在哪儿，而他的大军就这样大咧咧在荒野里行进，是最好的攻击目标。恐怕不等封霄云带着大军杀到穹云城下，就要在路上被敌军伏击围攻。 夜色已深。 研究了许久，封霄云懊恼地把手里舆图一摔，不禁叹气自己还是不熟兵事，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变通应对眼下的情况。 片刻之后，封霄云重新细细回忆起白天的情形，决定先从这些个“流民”着手。 隔天，大军继续行进，果然远远又出现一些流民，大胆看着封霄云的大军行进，根本不像那些畏惧的普通百姓。 封霄云招来几名侦骑，下令道：“你们每人领些吃食，去分发给那些流民。不许威吓驱散，仁他们来去。” 几名侦骑虽然不理解将军的意思，但只管照办就是。他们昨天就看出这伙流民不地道，现在听到这个命令，虽然有些错愕，但好在封霄云将威赫赫，他们几个也不敢多问，径自去领些吃食，朝着那些流民快速冲了过去。 牟三是这八个“流民”的小头目，属于附近的一位占山为王的大王旗下，奉命扮作逃难的流民来侦察这支炎夏朝的大军。他吞一口口水忍住腹中饥饿，提醒几个手下注意装可怜，对面的奔狼骑兵来了。 八个流民虽然腰里都别着家伙，背后主子也是有旗号的大王，但实际上与流民差不多少几乎没什么战力，他们与流民唯一的区别就是当完成侦察任务回到山寨，他们能吃上一天唯一的一顿晚饭，不至于饿死在这荒野上，一身皮rou都被别人刮走吃下肚。 眼见几名奔狼骑兵冲过来，牟三立即低下头做磕头状，一只手却悄悄藏起来捏紧了腰间的小刀子。 当牟三听到奔狼呼啸声渐远，抬起头一看，凶神恶煞的奔狼骑兵走了，面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带着饭香的包袱。 饿久了的人，面对食物不会也顾不上多想。 饱餐一顿！由于吃得太急，牟三吃完后不停打饱嗝，差点撑死自己。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一顿饱饭了。 直到天黑返回山寨里，牟三还在下意识舔着嘴唇上早已被舔干净的油渍。封霄云特意下令给那包袱饭食里添了一小块rou干。 接下来第二天，牟三主动向分管自己的小头目要求外出执行危险的侦察任务，还博得了顶头上司的一声夸赞。然后他又吃得饱饱的回来了。同行七个人都知道这事儿稀罕，都闭紧了嘴不往外说。现在还就指望着那顿饭呢，谁也不是傻子，一旦说出去这种好事哪还能轮得到自己。 但很快，还是被人看出了端倪。不是这帮流寇多聪明，而是对比实在太明显。整个寨子里除了几位大王，人人都面黄肌瘦，你牟三出去五天，如今小脸儿眼看着就长了一层rou，这对比也太明显了。 有那个心思活络的，以为牟三找到了新的村子，这几天都是在那村里吃的饱饭。但转念一想，附近的村子早就被里外里耕地一样细细犁了几遍，绝不可能有任何遗漏。 “难道是牟三这小子抢到别的大王地盘去了？不可能，他就那么几个人，又没什么长家伙，再说他也绝没那个胆子！”几个小头目也注意到了牟三这变化，手里攥着令，干脆直接就威吓逼迫牟三说出这几天在哪儿发财。 牟三倒是硬气的没说，他其实也是饿怕了，为保住这口饭，曹硬咬牙关没说出去。然而几个跟他一起出去侦察的兄弟中，却有个下了软蛋，被小头目一吓唬，三言两语就全交待了。 牟三到底机灵些，提前察觉不对，小头目问完话，他找个借口转身就跑出了山寨。心极慌乱，牟三一路沿着山间小路疯逃。看他逃跑的方向隐约居然是冲着炎夏朝的大军去了。 那小头目问出实情，顿时大恨牟三隐瞒好处，他也经常吃不饱饭。小头目立即带上几个人，一路紧追，定要杀死牟三一泄心头之恨。 可怜牟三不过是独享了几顿饱饭，就要遭此亡命之灾。真是乱世人命不如狗，当这世道乱了，吃顿饱饭居然也成了罪过。 这伙流寇的大王名叫“震苍天”，手下聚拢着数万流民，号称精兵五万，如今也是叶封道一霸。看起来震苍天实力确实不弱，他手下一个小头目居然还有坐骑。 这名一路追杀牟三的小头目，骑着一匹驮兽紧追不舍。驮兽虽然跑得不快，但胜在耐力十足，况且牟三普通人一个，速度比驮兽也快不了多少，这一路被追的差点累死。 没命般地跑双腿发软也不敢停下，当牟三看着地尽头出现的朝廷大军，忽然就懵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慌慌张张就逃到了这里来。 回头望望紧追在几十步外一脸杀气的小头目，牟三想起这几天莫名其妙吃的几顿饱饭，牙一咬，冲着朝廷大军方向继续逃了过去。 封霄云正骑在一匹高大的鹿蜀上和兵卒们一起行进。他已是堂堂三品将军，为着将军的威严和镇住军心考虑，骑术再差，也得骑着鹿蜀雄赳赳地行军。 五感敏锐的封霄云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千米外跑的面色苍白的一名流民，并且认出他是这几天一直来的熟人。 “今天来的倒是早些，还不到饭点儿。”刚要再派奔狼骑兵去送些吃的，封霄云双目一瞪，就看到了这流民身后那一队气势汹汹的追兵。 封霄云不知发生了什么，觉着其中有诈，有些犹豫。 此时那小头目眼看再追就要把自己送到朝廷大军嘴边上，伸手去腰间摸出弓箭，对着前面仍在没头猛逃的牟三瞄了起来。 嗖！一直细长的锋利羽箭激射而出，正中二十步外的牟三！ 牟三惨叫一声，胸膛被射穿倒在了地上。 封霄云眼见到这一幕怒意迸发，扭头夺过身边兵卒的长枪，发力照着那小头目就掷了出去。 封霄云含恨出手，不觉用力极大，能驮五千斤重量奔跑的雄健御赐鹿蜀居然吃不住他瞬间爆发出来的巨力，四蹄一软跪了下去。好在封霄云够灵活，及时跳了下来。 上千米的距离，铁枪在封霄云巨力加持下瞬间飞越。噗，正把那小头目从驮兽上刺穿跌落，牢牢钉在了地上。 “杀散他们！”封霄云挥手下令。负责大军警戒的一千奔狼骑兵立即行动起来。他们战力虽然不强，但一千骑欺负面前这几个流民，还是信心十足的。 小头目一死，众流寇随即一哄而散，根本没发生战斗。 奔狼骑兵把重伤濒死的牟三抬到封霄云面前，等着将军的处置。 封霄云看一眼垂死的牟三，道：“替他洗洗，换套干净衣裳，就地埋了罢。” “遵命。”几名兵卒刚要把牟三的尸体搬下去，不料牟三又睁开了眼。 “将军，我来还你赠饭之恩……”牟三突然回光返照，本已濒死的他被人抬到封霄云面前居然有了力气说话。 向封霄云说完自所知的叶封道内几位大贼寇的情况，牟三双目一闭没了声息。 牟三所说虽然非常粗漏，而且最关键的兵力多寡一听就是夸大传言，但这对于目前两眼一抹黑的封霄云来说仍是一份弥足珍贵的情报。 听完牟三的话，封霄云立即取出舆图把几个山头和城池圈起来，做上重点标记。 当天晚上，封霄云反复不停盘算该先进攻哪一处流寇老巢，慢慢一处接一处向南剿平整个叶封道，最后攻下穹云城，然后再转战江南道，彻底平定此乱。正是有了牟三最后的一番话，封霄云才有这番战略考量。 这是封霄云平时第一次统筹大局做战略规划，眼看着舆图河山尽落入自己谋划之中，心中不禁生出一种总领全局宰执江山的快意。 与此同时，叶封道首府穹云城，上千“灵纸鹤信”随着轻盈的灵风趁着夜色同时起飞，飞速传遍叶封道和江南道，通知各地的大王，应许神城的圣女，将亲自统帅大军决战朝廷主力，一举扫灭来敌。后面就是一通杀上临澜城，终结武家统治，建立大同盛世的废话。 曾经的叶封道首府穹云城，炎夏朝第三大的雄城，被最大的一支乱军攻陷之后，就被乱军作为总坛，改名应许神城，意为上苍神帝应许赐下的城池。 两道大小上千支流寇，隐约间全部以应许之城这伙巨寇为首，对其唯命是从，接到灵纸鹤信之后，立即行动起来。 封霄云刚开始学着算计对手，殊不知自己业已被人盯上。 几天之后，穹云城，现在的应许神城，十余万精锐大军徐徐行动起来。圣女，站在一帷如幻的紫纱之后，叫人只能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听见近似神幻的迷惑音声，却见不到其本人。 “圣侍，大军即将出征，冬日才过，春耕伊始，库内余粮难以支应。伏请圣侍裁决。”一名身穿将军铠的雄健男子朗声道。“圣侍”是圣女的尊称，意味圣神的侍者。 片刻之后，一道袅袅仙音从帷幕后传出，人听着只觉仙高仰止，“可制rou脯。” 不知为何，听到如此悦耳动听的仙音，跪伏在地的那名威武的雄健将军竟然抑制不住浑身颤抖，似是听到极恐惧的话语。 穹云城顶上，数百只嗜血秃鹫似乎被城内的什么吸引，一直在上方盘旋围绕不散。 封霄云经过几天深思熟虑，做出最终决定，率军直扑穹云城，先收复这座叶封道昔日首府，然后以之为根基，慢慢征讨平定两道之乱。 真是巧了，敌我双方主帅，居然做出相同的决定，同时选择先消灭对方主力。这，不是冤家不聚头。 作出决定之后，封霄云随即调整大军行进方向，选择沿着尚未被破坏殆尽的另一条官道行军。直扑穹云城。 很快，封霄云就发现在大军周围窥伺的探子越来越多，而且明显正规起来，不再是凄惨的流民模样。 面对这些稍微有些精锐的敌军侦骑，禁军的奔狼侦骑就再不顶什么用，甚至每天只敢在大军周围活动，稍微远点儿就打死也不敢去。封霄云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也不强求，因为他短时间内也没法把这些扶不上墙的奔狼骑兵变成精锐。 面对这种情况，封霄云只管做到自己能做的。 “七次侦察，三次全部是奔狼侦骑。”封霄云在心中默默记着数，仔细记下敌军侦骑出现的次数和精锐数量。 “十三次，十次全部是奔狼侦骑。”又一天行军结束，封霄云仔细记下。 “三十次侦察！每次都是奔狼侦骑！”记完这一天的敌军侦骑出现次数，封霄云本能感觉到自己距离敌军主力不远了，恐怕敌军主力并没有选择老实呆在穹云城等着他，而是已经朝他杀了过来。 在己方侦骑不顶用的劣势下，封霄云通过细心记录对方侦骑出现的次数和质量，提前预料到了敌军主力的到来，也算是一份意料之外的收获。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要与敌军主力接触之后，封霄云立即下令兵卒停止前进，开始原地修建硬寨，为长远对峙做打算。他不懂那些灵活机变的战术，只能选这种最简单的应对方法。 隔天，封霄云继续带领大军修建加强营寨。 不得不说，封霄云无意当中所选的建营位置，非常之好。 在封霄云大军的前方，官道左侧，突兀地出现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山。此山在茫茫野原中高绝孤耸直入天际，从山脚下抬头望去，视线一直没入苍穹，山体靠近官道的一侧崖壁如同被巨神施展巨斧劈开般平整光洁，整座山因此好似只有半边，得名“半天崖”。 过了半天崖，再往前经过一段复杂的地势，之后就进入穹云城地界。 封霄云完全没料到，自己做出最简单的选择，却让敌军一场精心准备的埋伏落了空。 这半天崖虽是一座孤峰，但因其海拔过高，突兀的改变了周围地势。沿着官道越过半天涯继续往前走，会进入低地。官道左边是一片连绵十余里，数丈高的长崖。按照行军地势来看，山崖上下是伏兵的绝佳场所。崖顶可布置射手，崖底可布置刀兵。 敌军本来已经在这处有利地势摆好了阵型，穹云城几十万大军以及源源不断赶来的各路“义军”，总共数十万精锐都紧张地攥着兵刃，只等着朝廷的大军像瞎子一样一头扎进埋伏圈。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朝廷的军队莫名其妙停住了脚步，开始原地大修营寨。 义军内部许多将领立即认为己方的计谋已被朝廷主帅看破，纷纷建议再等一天，若是朝廷大军还没动静，立即改变打算。那些从两道各地赶来的山大王们，为着保存自己实力，也纷纷赞成这一建议，他们知道一旦打起来自己手里的兵肯定要先杀上去送死，因此能拖一天就多拖一天。 但在军事会议上，出乎所有人意料，圣女根本没有采纳众多将军所达成的一致意见。这一次圣女果断发下圣令，越过众将领直接指挥兵卒立即发动攻击，坚决不让朝廷大军顺利把营寨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