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天下难事纷纷来(五)
“陛下好气度,竟然丝毫不气?” 舞台上的曲目已经开始上演,杨伊却扔下皇妃与内侍,与几名近臣转出迎日门来,不远处是新修建的昆明池,关中水利需要持续修建,等汉水通道挖掘通畅后,这昆明池也将要继续扩大,众人到了一处石亭中,甫一落座,此时姜维便笑言相对。 对于刘禅之事,他也早已经知晓了,他也早已经和刘禅翻脸了,只是为了汉国,如今新皇迎不迎回刘禅他都不在意了。 虽然不断有人提议,不过杨伊也舍得下狠手,前不久更是借着清算积弊的名义,直接将几个相关传言的家族连根拔起,其中颇有几个经学世家。 “有什么可气的?”杨伊此时全然不以为意。 “既是翰林院的班子,也是京中数得着的伶人了,这些人平素只在权贵圈子里打转,偏偏又不是真的懂道理,将一些人言语当成了民意想博个名声也属正常,朕又何必苛责?” 姜维此时稍作思索,微微颔首,却又稍作补充:“伶人登台做戏,素来喜欢说事情、示姿态也是有的。” 这就是说艺人多有表演欲望了……这倒也是实话,杨伊当即颔首。 不过,杨伊点头认可后,君臣二人却又有些沉寂之态。 话说,眼下朝廷格局是很有意思的。 从表面上来看,很有当年丞相执政时的模样,天子高倨其上,大权在握却很少掺和庶务;朝廷宰执分门别类,各有各的位置与姿态,而且隐隐有派系分明的情境。 不过,对于别人而言倒也罢了,对于眼下亭中对坐的这对君臣而言,却是知道两者巨大不同的。 丞相可能是大汉开国以来唯一一个真正享有宰执大权的人物,通过多年经营,羽翼之丰满也是令人咋舌,随时都能对朝廷各方面的工作提出意见,并施加影响力,换言之,丞相在当时是有这么几分与皇帝分庭抗礼的。 不过,丞相如此,却是一心为忠,一心为了北伐大业,不如此,不能集结全国之力,国势想要强大,不中央集权怎么可能? 但如今朝中还有谁有这个实力?九卿虽然在列,不过三公都是空位,又有谁有这个实力? 五省六部,大部分高位都是空悬,朝廷所谓派系中的姜维一系、霍弋一系、内廷一系、外戚一系、勋贵一系,说穿了,其实全都是皇帝主宰的派系! 甚至儒家势力被破灭后,看起来对皇帝最不讲情面的那个儒家派系,其中要害人物如杜轸、李密、陈寿等人,也早早在皇帝跟前表了姿态,进行了分割。 故此,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大汉朝真的是某个独裁暴君的一言堂罢了,作为封建帝国的皇帝,她的权力其实也是没有边界的。 没有诸多的士族,还没有形成的军功贵族集团,失去了主心骨的儒家一脉,皇帝的权利没有被限制的情况下,是十分可怖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停了半晌,作为权力没有边界的杨伊,忽然便发出了这种感慨。“不过,也算是早有预料。” 姜维倒是明白几分,当年他因为北伐也触怒不少人,甚至有杀身之祸,最终屯田沓中,间接导致了景耀六年那一役,此时他出言问着:“陛下准备作何处置?” 刚刚还在感慨的杨伊只是哂笑一声,便将之前早就考虑过的言论放了出来:“天下要吃饭的人多的是,所以朕宁亡国,也不将饭给这些人吃!” “那舆论怎么说呢?”姜维继续认真追问。 “这正是朕寻诸位来此的缘故了。”杨伊终于认真相对,“无论如何,首先清算积弊一事朕都要执行下去的,而且绝不会有半点折扣,至于这些人,若继续这般上蹿下跳,朕只好不顾名声,真就做一回暴君了!且看他们到时候是去洛阳呢,还是去建邺?” 闻言,不止是姜维,旁边立着的几位翰林学士都轻声叹了一口气。 话说,在场之人都知道,今日优伶的嘲讽并非是突兀到来,而是早有先兆的……只说之前的朝议之时,就有不少人公开为之前散播流言的几家经学世家求情,其中大部分求情的理由是这些人只是无心之失,并无刻意煽动的理由;少部分人则认为,这些人现在也没有官职在身,本身谈论这些事情并不需要负责,陛下逮捕这些人有违制度;而极少几个人干脆直接指出,乃是说这件事情的主要责任人其实是皇帝,是这位陛下放任,甚至有故意诱导相关流言的嫌疑。 除此之外,还有人上奏,说是国子监、太学、城中坊市内都出现了嘲讽陛下刻薄的歪诗。 那么为什么忽然会出现这类事端呢? 须知,大汉朝政这几年来都还是很稳妥的,单独的几家士族还是亲贵被抄家,因为如今皇帝重视人命,多数应该被斩杀的罪,都被发往矿山等做苦工为奴,少杀人命,反而一开始还有些人公开称赞这位陛下‘仁义’。 而如今这几家被抄,却惹得沸沸扬扬的,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正是皇帝口中的‘清算积弊’一事。 长久以来,一个皇帝是不需要他知道该如何治国,开国几代之后,基本上就是地方上全面权力下放,前线军阀化,中枢那些人无非是做些缝缝补补的辛苦工作,皇帝在朝中也就是一个装饰而已。 然而,若是一个皇帝懂治国怎么办? 其实也好办,那就是清算积弊了,如果是能够做到,那么就可以称得上中兴明君了,甚至不需要皇帝能做到,只要中枢位置的,是愿意做事的宰执在位,能稍微做些“清算积弊”的事,就可以称之为中兴明君了。 那么什么又叫‘清算积弊’呢?答案很简单,就是将皇朝上下诸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然后按着时间顺序,再从头到尾好生批判一番,最后,根据那些导致积弊的相关政策弊病,反其道而行之,予以纠正和整理。 譬如说,严禁党争,这就是要先做到的,做不到这点,那就难以中兴。 一位宰执,想要做好工作,朝中不可能还有第二种声音,不然他的工作也推进不动,历代像这般做事的,这时都是有一个“变法”的名义,然后就会因此形成新旧两党。 那么换到皇帝这里,自然是要发布旨意,提出要‘弥合新旧两党’,严禁党争,同时确定宰执新党一脉拥有更高一点的政治史地位,然后再公开批评一番旧党的大jian臣,害了多少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