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我也是人

    　　“主...主子，酒...我们喝酒......”

    　　白竺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酒力，半碗不到她整个人便已彻底瘫倒在了桌面之上，面色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绾婳此时就坐在她的正对面，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因酒醉而无意识喃喃自语的少女，不发一言。

    　　半晌，绾婳这才缓缓收回落在白竺脸上的目光，转而轻轻摇晃起手中盛满酒酿的精致杯盏，杯中的液体也随着她的动作而泛起了轻微的涟漪，一层一层的，在她那双平淡无波的眸子中静静地荡漾开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绾婳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她皱了皱眉，轻轻放下酒杯，这才脸色阴郁地望向来人投在烛光下的颀长身影。

    　　“你在等我。”夏侯聿也不恼对方言语间的无礼，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迎上绾婳如同无底洞般的深邃黑眸，似问，更似是在肯定。

    　　绾婳闻言微愣，复而也扬唇邪佞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时不时地拨弄着案上的纹雕花香炉，这才转眸望向夏侯聿，面容安然，神色间颇有几分随意，说道：“百年女儿红，可有兴趣？”

    　　这花香炉内提前燃了沉香，味道竟极为清淡醇正，且微有几分甘凉之感，夏侯聿素来不喜胭脂味，却意外地觉得这种香味很是亲和。

    　　香气入脾，清神理气，别有一番舒适的韵味。

    　　"请。”她举杯，朝他淡淡示意，神色平静，无喜无怒。

    　　夏侯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一袭黑色锦袍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颀长，眸子微闪过一抹暗光，也早已恢复到了初见时慑人的威严与霸道。

    　　他走过去，沉默至极地饮了一杯，没有赞叹，也没有任何感言。

    　　烛影婆娑，点点光晕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俊朗华贵，夏侯聿垂下头，晃动着手边精致的杯盏，他不说话，绾婳也一时只觉默然，皱了皱眉，却是抬手按住对方再次执起酒壶的手，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殿下似乎有心事？”此时夏侯聿阴沉的俊脸终于慢慢泛起了红晕来，深陷的黑眸泛着迷离的醉意，反倒愈发显得潋滟生波起来。

    　　只是，是醒是醉，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你主动找我，难道不是早就应该一清二楚了么？”夏侯聿道。

    　　绾婳闻言不禁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神色平静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可总不能每次都被你牵着鼻子走？”

    　　“我知道你不是万畵，或者说，我知道你的身份绝不仅仅是富商之女这么简单。你的胆识，武功绝非是依靠金钱就能堆叠出来的。”

    　　杯酒下肚，绾婳半晌才低笑道：“殿下，你喝醉了。”

    　　“我从未醉过，只是有的时候装得太像，骗过了别人，甚至连自己也难以分清真假罢了。”眸子如一汪静止的死潭，仿佛荡不起半点涟漪，夏侯聿却只盯着杯中荡漾开来的水纹，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世事真真假假本就难辨，有时候真的未必就比假的好，同样地，假的，也未必就比真相来得更无价值，殿下又何必如此执着？”

    　　夏侯聿只是笑笑，并不在意她语气里的戏谑，转眸看了一眼案上那早已醉得人事不省的白竺，皱了皱眉，又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这里......”绾婳缓缓拾阶而上，望着面前同样摆好了的案席，月下亭中，薄薄的帐帘随风而动，摇摇曳曳地仿佛能晃到人的心底中去，她心中顿感诧异，此情此景，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望月亭，夏侯聿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夏侯聿目光灼灼，却是始终不曾离开过她的脸，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执着，这时闻言他的眉峰才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望向绾婳的目光也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似夹杂着几分失望，又似释然。

    　　“莫非万姑娘以前来过？”夏侯聿随即想到什么，顿时心中一喜，幽深的眸子此时也突然抬了起来，望向面前的女子，莫名地问了一句。

    　　绾婳闻言也是不禁一怔，随即却是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面色淡然：“我只是觉得眼前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浪费未免太过可惜。”

    　　月色下的她比平常少了几分清冷与疏离，倒是更多了一丝柔和。

    　　夏侯聿朝她缓缓走近，顺手折了一根长枝，枝体纤而不细，还缀着几片清脆如玉的嫩芽新叶，随即微微一笑，长臂一伸，那长枝便仿佛有了灵魂一般，瞬间刺破长空，入耳的，尽是腾腾呼啸而起的冷风。

    　　英伟颀长的身形倏地微动，继而迅速回旋站定，月下那孤傲清冷的男子便仿若误落凡尘的仙童一般，手中的树枝顿时化作世间最为优雅的长剑，如同行云流水般的长篇诗歌画卷，一分尘土，三分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