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假作真时
是有缘分,而且还是孽缘。 可不就是嘛,前不久才在百药堂跟她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么快就又换了一副纯良无害的新面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关系有多好! 绾婳心中腹诽,却还是象征性地回他淡淡一笑,显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开什么玩笑,杀父仇人的儿子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她能忍住不立即对其狠下杀手已属不易,她可不愿意再提起那些让自己烦心的事儿,若是当真忍无可忍动起手来,吃亏的怎么看可都是自己。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越过眼前的夏侯聿,果不其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站在他身后那也正望着这个方向,满脸难以置信的明姝郡主。 她抿了抿唇,心下不由得好笑,索性睨着眸子看向夏侯聿,浅笑着揶揄道:“怎么,美人受了委屈,太子殿下难道就不打算去哄哄?” 夏侯聿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唇角微牵,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然而只是淡淡地一瞥,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神情并无明显的变化,他转而看了绾婳一眼,目光反倒显得有些揶揄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突然俯下身子,直视向绾婳的眸子,语气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意味:“嗯...我还以为该担心的人是你,不是么?” 话是再简单不过的话,旁人听起来并不觉得什么,然而被有心人听在耳中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比如说她,以及未走远的明姝郡主。 绾婳看了她一眼,原本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此时也不禁怒得通红,仿佛恨不得立即上前将自己给碎尸万段一般,当即心下了然... 她抬头迎视夏侯聿同样灼灼的目光,眸底闪过几分难以置信。 是,她也承认,撇开夏侯烜的缘故,自己先前那样对他确实是有些不厚道,可追源溯根的话,她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每每想到当日的情景,她心里仍有些发怵,同样是人,为何差别如此大,有的人想方设法保住性命,有些人却偏偏不拿人命当人命? 那贵女不过是钟情于他,言行豪放了些,他便因此要对方承受千刀万剐之苦,绾婳自来傲慢,觉得自己见识过许多腥风血雨,只要匕首仍紧紧地握在手中便无可畏惧,不管面对的是何种高手还是危局。 但那一日面临的情景,她除了用力地握紧手中锋利的匕首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是的,她怕,破天荒地怕了,白皙的手指由于蛮力而微微有些惨白,可她不敢放松,她怕自己稍一放松就会颤抖...... 无论是江湖还是战场,她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一幕。 大雨过后,年轻的女子蓬头垢发,脸颊深陷,声音嘶哑却不停地在唱歌,牵扯的得嘴唇裂开,看起来似乎带着一个诡谲恶毒的笑容。 而女子的眼前便是被人无情踢翻了的破烂铁锅,隐约可见里面烹煮着部分肢体,绾婳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多了一条没了生气的断臂。 什么仁慈,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话! 绾婳皱眉,不用想也知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给那女子活路的心思,他只是为了在这种变态的扭曲中寻求一时的刺激罢了,也怪那女子没有早点看穿,为了保住性命,竟真的由着他的侍卫削了右臂。 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他只希望看到一个人,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一头被捕获的猎物如何在濒临灭亡之时垂死挣扎。 又或者说,他仅仅是不满那名自恃美貌的贵女异想天开,只是单纯地想要给她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同时杀鸡儆猴罢了?所以即便是当他亲口说出如此残忍恶毒的手段时也能表现得如此的轻描淡写? 倒不是说她有多同情那名贵女的遭遇,恰恰相反,她也无法理解那样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贵女,上天眷顾,赐予了她过人的美貌,怎么就偏偏不懂得珍惜,如此想不开,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竟宁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去招惹眼前这个如同魔鬼一般狠辣绝情的男人?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当今太子殿下——夏侯聿! 绾婳承认,她当时的强出头确实是太过莽撞,但古语亦有云,不知者不罪,别说她当时根本不知道夏侯聿的身份,即便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那又如何,但凡有丝毫恻隐之心的人遇到这样的场面想必也都不会袖手旁观,不仅她如此,天下千千万万的侠义之士更当如此! 那贵女不过是多看了你一眼,对你表达了自己的倾慕,你就要她生不如死,即便你是大越的储君又怎样,如此狭隘的肚量、如此地草菅人命,他日若是荣登九鼎,那天下的黎民百姓可还有半分活路? 她记得他,在百药堂遇到时就认出了,所以才会那般咄咄逼人。 这么想着,绾婳神色复杂地看了夏侯聿一眼。 这个男人何必给她找这么一个莫须有的情敌,真是愈想愈恼怒,当即连方才心底那仅剩的愧疚之情此时也都一并烟消云散了,也怪她太过天真了,在这样毫无风度可言的男人面前,她就不该心存侥幸。 夏侯聿自然没有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他挥了挥手,示意站在一旁的几名心腹下去,几人会意,紧忙恭敬应是,福身退下。 刀无瑕临走之前还不忘略略使力,将那正处于呆愣状态中的四皇子夏侯曜和满脸怒色的明姝郡主也都给一并架了出去。 “不...聿哥哥,她凭什么......”明姝郡主远远地回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一张精致的小脸涨得有些通红,她死死地瞪向那名正安然站在夏侯聿身前面含讥诮之色的绾婳,目光狠辣而决绝。 那个该死的贱蹄子,一副肮脏不堪的恶心模样,从头到脚有哪一处是值得旁人注意的,这样的人,她凭什么得到太子的青眼相加? 她承认,方才在看到夏侯聿唇角那一抹浅浅的笑容时,她心里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一来是因为惊艳,二来则是因为愤怒! 愤怒,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太子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她陪伴在他身边多年,也从没有见到他曾对自己这般笑过,一次也没有! 然而,她方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姝郡主只觉胸口一窒,那个来历不明的小贱人什么都没做,可就是那样风华绝代的男人,却偏偏对着她那种肮脏不堪的乞丐笑了! 一个卑微的贱蹄子,她凭什么! 她难以置信地瞪向那愈来愈远的两人,远远地看过去,那两人站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郎才女貌,连她也不禁开口称赞二人的般配! 她方才就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的,可如今...如今自己竟连装糊涂的权利都已经被剥夺了不是么! 她明姝虽年轻,可从来就不是得过且过的善主,惨死在她手下的冤魂无数,然而以往只认为杀人不过是为了好玩儿罢了,可如今—— 她蹙了蹙眉,拳头紧了又紧,紧了再紧——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有如此想要亲手毁灭掉一个人的渴望! 急火上涌,愤怒瞬间染红了她原本漆黑的双瞳,仿若失心的修罗,明姝郡主暗暗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她定要杀了那贱蹄子。 馥儿说得对,男人便不能纵容,事发突然,此时若想要绑住太子的心,除了彻底毁掉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你敢动本郡主就死给你看!” “刀无瑕,你大胆,本郡主命令你,放开本郡主!”她嘴里骂骂咧咧,动作却毫不含糊,见对方仍旧不为所动,便索性张口咬了下去。 然而,明姝郡主再怎么胡闹,说到底也还只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姑娘罢了,体单力薄的她,又怎么可能会争得过夏侯聿的贴身侍卫? 毫无悬念地,明姝郡主的行为对刀无瑕来说根本没有构成半点儿影响,对方甚至连眉头都懒得皱一下,人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拖了下去。 “怎么,你怕了?你也会怕么?”夏侯聿突然开口,眸含戏谑,隐隐还带着几分揶揄之色,随即也不等绾婳接话,便不动声色地绕过眼前神色有些异常的她,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敬月亭,潇洒地落了座。 见她仍旧不发一言,夏侯聿便又索性自斟自饮了一口茶,又望了眼亭外日上高头的天空,沉吟许久,这才勾唇望向绾婳,笑意连连。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胸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地道:“数年前本太子在一品轩逗留时遇歹人偷袭,至今印象深刻...也不知,这罪魁祸首如今身在何处,心里可曾有过半分愧疚之意?” 凭着方才她对自己随意散漫的态度,夏侯聿便是不说不问,却也轻易地知晓了个大概。这小妮子,居然想跟他打太极,装陌生人么? 呵呵,今日他好不容易才再次碰上这个jian诈的小丫头,若是他真要要刨根究底,她会傻到以为转移话题能有多少用处? 绾婳闻言小脸一红,她自然知道夏侯聿口中的歹人是谁,只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因此直至今日,她也仍旧不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那日,她打听到夏侯聿会在一品轩逗留,由于当时年轻气盛的她余怒未消,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便有了主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为了避人耳目,她甚至连一个帮手都没带就直接单枪匹马地去了,当然,这其中她还稍微使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在长廊的拐角处,恰好有一名小二端着酒壶经过,疾风吹刮,小二眨眼间颓然倒地。 绾婳稳稳地接住他手里的酒壶,拖着他的身体来至一处墙角。 待小二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长廊的尽头时,手中的酒壶不变,只是她的身形明显纤瘦了,个头也矮了一截,只是这身板却笔挺如松。 她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装束,端稳酒壶,正大光明地朝前迈步。 “怎么现在才过来,太子殿下还等着饮酒呢!”在经过一间包厢时,房门倏地打开,侍卫拉住绾婳的袖子,将她硬生生地拖进了房门。 太子殿下?难道是那杀人魔? 等她想要离开时,已然来不及了。 “你,过来倒酒!”绾婳听出来这是夏侯聿的声音,只低着头往桌子上瞄了瞄,屋子里除了他,另有几名青年才俊,个个气度不凡。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桌上的几人又开始了他们的谈话。 “太子殿下请放心,我与高兄已将事情办妥,到时候殿下只需表现得若无其事,但凡需要,我们二人皆可陪殿下一同去向陛下解释。” “你们的能力,本太子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实不相瞒,本太子心中还有件为难之事,想让你们替本太子排忧解难。”夏侯聿道。 “何事,殿下但说无妨,我等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绾婳正听得认真,谁知夏侯聿却突然间止了声,他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呼喝道:“那谁,你耳朵是聋了么,怎么还不快来倒酒?” “是,小的这就过来。”绾婳在心底咒骂,但嘴上还是应承着,总觉得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她一定要听清楚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临近桌边,绾婳终于看清了与夏侯聿同桌的几人的面容,在她所见的大越国的贵族子弟中,这两人与其他贵家公子的确有那么几分与众不同之处,除了出色的外表外,重要的是气质,与生俱来的气质。 方才说话的一人此时就坐在夏侯聿的左侧,眉目很是清朗,言谈之间,颇有种书生儒雅之气。而坐在他右侧之人默不作声,浓眉阔目,皮肤略显黝黑,像是常在野外露宿,多的是在外作战的武将气质。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三人添酒,一边继续探听他们的对话。 “本太子现在最为头疼之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那将军府的二公子上官孑,仗着自己武艺不俗,总要寻衅挑事,着实可恶!” “铛!”绾婳听到他突然提及上官孑,手上一抖,险些撞翻酒杯。 “小的一时失手,太子殿下饶命!”她的头颅压得更低了几分,倘若此刻让夏侯聿认了出来,她想要安然脱身,怕是有点难度。 “下去!”夏侯聿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开。 绾婳听话地拎着酒壶退到一边,这时听夏侯聿又道:“他竟然当着众人之面,说要与本太子比试一番,否则决不罢休,实在恼人!只是无论怎么说,他到底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伤不得,也杀不得。你们倒是替本太子想想,究竟要如何才能妥善地处理好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