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太难伺候
车夫也是个有眼力的,赶车之余,他听到身后两人说起了话,赶紧献殷勤似的从挂在牛车上面的一个布袋子里取出水壶,递给战乾。 “这位公子,我看你好像受伤了,我这里也没啥好吃的,您不如就凑合着,先喝点水充充饥罢。”憨态可掬,一时倒分不清真情假意。 战乾蹙眉,这车夫长得又高又壮,肤色黝黑,两只乌黑的眼珠子此时正滴溜溜地转,一会儿瞟瞟他,一会儿又望望背对着他们坐在车前的身影,神色间略显慌张,这模样,一看便知其绝非年长有德之辈。 可看车夫这番献殷勤的模样,他便也能猜出来个大概了。 他伤得不轻,放在身边说到底都是个隐患,指不准下一刻就能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这车夫能如此待自己,八成也是因为忌惮她了吧? 战乾神色复杂地望了绾婳一眼,半晌之后,才转眸对着车夫摇了摇头示意他不需要,车夫只好讪讪地收回了手,继续安分地赶起了车。 一路走来,车夫这颗悬在半空揪得死紧死紧的小心脏差点儿承受不住这来自身旁这少女迫人的压力,老天,他好不容易才找出点事情做好来缓和缓和自己紧绷的神经,谁知才转眼的工夫又得宣告失败。 战乾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努力想要支起身子,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此刻自己竟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对,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时候他战乾竟也变成这种连坐起来都不能的废物了? 毋庸置疑,黑衣人那一剑确实伤他不轻,可他自己的身体他最是清楚,以前遭人刺杀时伤的又何止这微不足道的一剑,到底怎么了? 他猛然抬眸,震惊地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赫连珏,幽深的眸中疑惑惊惶之色也在瞬间变得愈发浓重,直有冲破眸光喷射而出的气势。 饶是赫连珏表现得再淡定,此刻也不禁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里暗暗有些发颤,可又担心自己不解释他会多想,便赶紧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安慰他只要进城抓上几服药调养调养便不碍事了,不用担心。 战乾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闻言蹙了蹙眉,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此时只是直直地望着车前的那抹慵懒坐着的身影,神色莫名。 素日里观察入微的他,此时竟没有注意到赫连珏眼底的那一丝闪躲的神色,即便如此,心底的后怕也着实让赫连珏好生慌乱了一把。 见他们三人不说话,车夫也不敢主动开口多问,只想着加快速度好往金陵城中赶去,他觉得自己还是早早脱离魔爪的好,这三人来历不明,他们之间的气氛更是诡异得很,直叫他后背不由得阵阵发凉。 尤其是那名少年,他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自己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保不准是因为得罪了什么权贵或者大人物才会被人追杀,他虽只是一个赶车夫,但却惜命得很,他可不愿平白被人拖下水当了替死鬼。 入秋的烈阳之下,仍旧隐隐可闻虫鸣阵阵,就连树叶也被晒得显出绿黄绿黄的色泽,微微卷起了边角,以减缓身体里水分的蒸发速度。 “干什么呢,让开,都快让开!” 一排排整齐的官兵挤开拥挤的人群,为首的官兵四下张望了一眼,这才高声呼喊道,“没什么好看的,不想惹祸上身最好快点离开。” 约莫傍晚的时候,三人终于进了城,然而还没来得及找到下榻的地方,便只见前方人群熙熙攘攘,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绾婳回头略略丢了几锭碎银打发走了车夫,三人便下了车。 这时,恰从城墙上方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绾婳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一名头发凌乱的女子正凄厉地叫喊着什么:“俞明害我一生,生不能手刃负心之人,宁愿死后化为厉鬼,也要与他世世代代纠缠!” 说着,便在众人或怜悯,或讥讽的目光中,从七丈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砰’的一声,终于在繁华的街道上结束了她可悲的一生。 “倒是可惜了。”赫连珏心中不忍,轻轻叹了口气。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那俞明虽为七品探花郎,却也少不得只是一个趋炎附势之辈,怪只怪她自己识人不清,怨不得其他人。” 说的是实话,然而这实话却偏偏像是一盆沉寂了千年的冷水般,就这么突然地泼进了旁观者的心口,一时间竟带来阵阵莫名的刺痛。 赫连珏微笑,笑容里却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复杂:“姑娘说得是。” 三人离开后,一路往前走着。 许是都跑去看热闹了,此时街上人烟稀少,只余下稀稀落落的几个小摊贩还在街道两旁有气无力地吆喝着,神情也颇有些萎靡不振。 宽阔的石板路被烘得烫手发热,几人走得也很是不好受,恰在这时,一品轩酒楼中的客人随手倒出来一杯茶水,只听得‘哧’的一声冒起了烟,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干得半点没有了方才湿润过的痕迹。 酒楼内,人们都聚集在清爽的大堂中,三五成群地自发围成一桌,或喝着小酒,或饶有兴致地听着身边人的八卦,听着小曲打发时间。 三人停在一品轩的门前,入目所见,便是三层的飞檐雕阁,气势恢宏壮观,竟分毫不输府宅别院,牌匾上龙飞凤舞地三个烫金大字足以彰显其档次,在周围的商铺之中,好似鹤立鸡群般,高大而耀眼。 绾婳抬起头,轻轻扫了一眼门前那醒目的烫金大招牌,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便直接踩过地面上那昨夜暴风雨留下的泥泞,走了进去。 此时她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白衣长袍,素净的小脸长得十分精致,好看得不似凡人,明明是极为朴素的装扮在外人看来却是别有一番风骨,顿时引得客栈内不少人停止手中活计,纷纷转过头来观望。 看见是一个纤弱的女子模样,又只径直朝着掌柜的方向而去,丝毫没有开口说话搭理自己的打算,众人皆遗憾不已,却也还是彻底歇了多余的心思,重新回过神来,该说话的说话,该喝酒的喝酒去了。 只有店小二还是极为敬业地小跑着上来招呼三人,笑容满面的,他哈着腰将他们几人领到了二楼的雅间之内,听完绾婳的吩咐后,便笑嘻嘻地吆喝了几声:“好咧,客官您请稍候片刻,酒菜很快就好!” 绾婳三人坐在雅间内,只是静静地品着香茶,都没有说话。 外面不时地传进来客人们的声音,当说到大江南北千奇百怪的事情时,众人更是口沫横飞,仿佛自己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似的。 一品轩中客商云集,人潮涌动,此时更是喧嚣热闹,有说书人拍惊堂木,“卖国jian臣经查证被上奏朝廷,陛下念旧恩,判其自缢谢罪。” “好,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对,想当年老夫还喝过jian臣的血,吃过jian臣的rou。背叛我大越的叛徒jian细,卖国为敌人做低下的奴才,这等人就是该自缢谢罪。” 百听不腻的除jian记让民风彪悍朴实的大越百姓们听得群情激奋,二楼雅间,一头戴斗笠,银面掩貌的男子捏紧了茶杯,修长的手指微微泛白,过了好一会儿,男子才从怀中取出散碎的银子放在桌上。 与此同时,那厢也有几个人正滋滋有味地啃着瓜果,听着底下说书人起起伏伏的评书,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些什么。 “哎,对了对了,说起这个事儿啊,两年前城中的那件案子才真真是可疑得紧呢,你们可曾有人听说过一二么?”几人听得正兴起,一个颇有些恹恹的中年男人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突然随口问道。 “哎,你说的可是丞相府一夜之间被火烧了一案?”立即就有人接口道,声音里不无惋惜:“丞相爷忠君爱国可是出了名儿的,没有他哪里会有我们大越国今日的和平安宁,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 “可不就是嘛,不过我听宫里的人说啊,是他与敌军勾结才险些导致我们大越覆国而亡,平日里那么好的人竟然会出卖朝廷,可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另一名中年男人听到这里也终于提起了些精神,眼皮也抬高了不少,将啃完的瓜皮往桌上一丢,也当即接话道。 “陛下仁慈,念左相以往杀敌报国有功,这才免了上刑台......” 酒楼奢侈豪华的隔间中,长长的帘串从屋上横梁处垂垂而下,淡色的流苏随着行人的来往而时不时带起一阵轻微的晃动,极为动人。 听到这里,绾婳一直握着茶杯的手下意识地一颤,杯中guntang的茶水也因着她的动作渗出了少许,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微微蹙了蹙眉。 好在其他人也都在惊讶哗然,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迅速平静了下来,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似是方才的手误只是个错觉,也似是外面人谈论之事与她无丝毫干系一般。 想不到两年时间过去,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居然还是这件旧事。 “你怎么了?”战乾蹙眉,半晌却只猛喝了一杯酒,不再言语。 “你何不留些力气,等着对付你的二皇兄?” 战乾紧紧地闭着嘴,脸色又苍白得接近透明。赫连珏此时就坐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看着他,目中充满了忧郁,却又不知是为谁忧虑。 战乾转眸看了二人一眼,随即轻轻冷哼一声,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酒,阴沉沉地说道:“只希望他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