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剑气飘虹雨(2)
如果人的一生可以令某个时刻停驻,映弦不会否认,此时此际便是一个绝佳的选择。晨风逐渐吹散了幻璎池面的烟霭。胭脂碗,白玉盏,一朵挨着一朵,在碧绿如盖的莲叶间绽笑而开。荷香随风漾散,沁人心脾。远处小山沐着朝日的光辉,模糊了轮廓,一重重叠在视线里。 纪凌荒长剑直送处,风尘激飏。前方犹如伫立着一个无形的目标,一剑疾刺而去,大有催动雷霆之势。白袖飒飒,寒光凛凛,剑与手臂笔直呈一线,然而去势未尽,手腕陡然一扭,绞转连连,瞬间在空中旋出一朵银雪似的剑花。步移身晃,从剑花中心溢出数道剑光,朝着四面八方丝丝奔流,细如针、虚如影、急如光。如此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宛若一层迷雾轻笼其身,令对手无隙可进。是为沾衣剑法第一式——“濛濛香雾”。 真好看。映弦呆想。 一式毕,风声渐收,纪凌荒问映弦:“你看清了?” 映弦摇头道:“你出剑太快,我根本没看懂。要不你再来一遍吧。” “……好。” 纪凌荒长剑直送处,风尘激飏。前方犹如伫立着一个无形的目标,一剑疾刺而去,大有催动雷霆之势。白袖飒飒,寒光凛凛,剑与手臂笔直呈一线,然而去势未尽,手腕陡然一扭,绞转连连,瞬间在空中旋出一朵银雪似的剑花。步移身晃,从剑花中心溢出数道剑光,朝着四面八方丝丝奔流,细如针、虚如影、急如光。如此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宛若一层迷雾轻笼其身,令对手无隙可进。 真好看。她想。 “还是不懂。” 风尘激飏,是纪凌荒长剑直送。前方犹如伫立着一个无形的目标,一剑疾刺而去,大有催动雷霆之势。白袖飒飒,寒光凛凛,剑与手臂笔直呈一线,然而去势未尽,手腕陡然一扭,绞转连连,瞬间在空中旋出一朵银雪似的剑花。步移身晃,从剑花中心溢出数道剑光,朝着四面八方丝丝奔流,细如针、虚如影、急如光。如此忽焉在…… 纪凌荒示范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迅速收了身形,停剑回顾映弦,见她一副心荡神驰的情貌,自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便持剑呆立原地,与映弦默然相视。 远天云形渐渐落成,胶恋于青翠的山线,两相褓抱。近处,青白毛实从树梢坠下,累累如贯珠。翠荫批离,将一道道斜纹洒在对方的衣衫上,随风逸动不已。四周寂然无声,碧草微弱地抽摇,有唧唧虫声从中传来,如地灵不尽的幽吟。 忽然,映弦展颜道:“这下看清楚了。现在轮到我了。” ***** 七月的西鉴,繁华依旧,暑意未见酌减。公主府一切如常。映弦却无论烈日当空还是刮风下雨,几乎每日都泡在云隐苑练剑。半个多月时光转瞬即逝,“沾衣剑法”前四式业已全部学完。看得出纪凌荒对她的进步甚为满意,言辞中也多了几分褒赞。只是不管映弦怎样与之对剑,纪凌荒却始终未使出念容剑。 映弦当然还记得第一天向纪凌荒学剑时他说的话:“你第二次见到它出鞘的时候,你的剑术就算初具造诣了。”如今纪凌荒迟迟不出念容剑,无非说明自己的剑术水平还不够。如何尽快提高剑术、逼他使出念容剑,便成为了困扰映弦目前的第一要务。直到某个傍晚,映弦与公主府的侍卫严煦英擦身而过,方才如梦初醒:对了,我何不找这些侍卫练剑呢? 自映弦从山谷回到公主府后,跟府里的侍卫极少打交道。公主府本来设有六个侍卫,后来司徒素裁了两个,如今只剩下四个在府中任职。侍卫长还是严煦英,另外三个分别叫做雷彧、郑枫和李长骏。映弦皆交谈甚少。但是她却没忘记回府那晚在云隐苑无意中发现的一幕。当夜也不知是哪个丫鬟和哪个侍卫在池塘边幽会欢好。映弦不以为意,既没有告诉司徒素,自己也未去追查。而时间过了这么久,侍卫、丫鬟又都各自有人员裁减,那晚发生的一切也就无从得解了。好在这剩下的四个侍卫,看上去倒都像是行为端正、尽忠职守之辈。只是一个个挨不住映弦一再央求,不得不答应每日分别抽出半个时辰与映弦练剑。加上映弦本人从早到晚刻苦修炼,剑术果然进步神速,每一式都熟极而流。 晨曦悠悠升起,天际残月尚未隐没,柔丝剑沾了晨露,似乎更添得几分灵动顺活。穿梭于林间,长剑左右前后撩动之际,一道道弧光清冽华美,教人目眩神迷。剑锋过处屑飞如雪。忽然,映弦直腕一挑,凌厉风声中花销叶落。是为沾衣剑法第二式:霏霏凉露。 “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 向晚天色昏沉,映弦站在垂柳下,将柔丝剑直直立起,剑身不经意便漫过一阵寒意。猛一抬手,提腕而下挥臂,臂力迄及剑锋,急急数点如雨,柳丝崩裂。继而横挥剑身,于腕处发力,霍然一斩,柳条纷落。再沉腕立剑,剑尖复又朝上。如是反复多次,乱叶飘零,让人望而胆寒。 “瓜步寒潮送客,杨柳暮雨沾衣。” 沾衣剑法第三式:杨柳暮雨。 演练沾衣剑法第四式“入云深处”,却总是在晴好白日。映弦缓缓拔出柔丝剑,刷地一甩,将剑身放平。一道亮线从剑柄直通剑尖,银光灿耀。映弦绕弧而前,身推剑走,疾步如风,以剑柄带动剑身在肩上划出平圆。就在离合剑光中,剑身却急速下移,左右横抹,紧接着直扫对方下盘。从上而下一气呵成,便如长云叆叇,绵绵涌来,令对方无从招架。忽然,身体翩旋,却将剑尖由前转后,出其不意刺入对方要害。 “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 ***** 当映弦将沾衣剑法前四式行云流水般在纪凌荒眼前使毕时,纪凌荒禁不住赞道:“我果然没看错人。这套剑法一定会在你手上发扬光大。”映弦却收剑叹了口气:“只可惜你还是没使出念容剑。也不知这是怎样一把绝世宝剑,不肯再拿给我看。” 纪凌荒一怔,未料映弦念念不忘此事,只好说道:“绝世宝剑固然不可轻易示人,但念容剑并非什么绝世宝剑,只是对我来说有着特殊意义,也就只能……特殊对待。还请商姑娘体谅。” 映弦耸耸肩道:“你的东西,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了。刚才你说,宝剑不可轻易示人,估计听到的人都会以为你的念容剑是一把湛卢、纯钧之类的宝剑呢。” 纪凌荒微微一笑:“说到宝剑,世人一般都称道春秋吴越铸剑师欧冶子、干将,而将世之名剑多归于其名下。例如龙渊、太阿、工布,又或湛卢、纯钩、胜邪、鱼肠、巨阙等。”映弦点头道:“至于干将、莫邪夫妇本人,相传也以身投炉,方铸出可以切玉断犀的雌雄双剑。” “所以,这些剑器说到底戾气太盛。却不知有的宝剑,主要为救人,而非杀人。” “哦?” “比如上古颛顼帝高阳氏有两把宝剑,一名‘曳影’,或叫‘画影‘,一名‘腾空’,其来历倒颇有意思。” 映弦催促道:“别卖关子,快说。” “说的是昔日暴雨成灾之际,颛顼折下一根树枝,往岭下大水一指,口中说‘大水听命,速往此处流。’结果大水果然朝他所指方向退下,生灵得救。这根树枝被颛顼插入腰间,化成了曳影剑。此剑指土生禾,指树结果,指火火熄,指兽兽去,为百姓谋得许多福利。” “……果然是把福剑。” “而那腾空剑呢,是说异族来侵,抢掳不止,臣民跪求颛顼杀敌。颛顼却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刹那,异族便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动弹不得。颛顼这才起身,从异族人丛中穿过,登高而示,让异族人统统回去,约定以后互不侵犯。此时此刻,恰有一把宝剑插到异族人面前。颛顼将宝剑拔起,异族慌忙逃遁。而这把从天而降的宝剑便是腾空剑。之后又有不少其他部族听闻天赐神剑于有德者,便陆续归顺了颛顼。” 映弦听罢笑道:“想来是前人为了渲染颛顼帝德行,以启后世,才杜撰出了这两把神剑的故事。” 纪凌荒说道:“故事虽是杜撰,不过仔细想来,这两把剑的传奇倒跟其他以杀戮而闻的剑器殊为不同。就说刚才我提到的‘曳影’,东晋王嘉《拾遗记》记载:‘若四方有兵,此剑则飞起指其方,则克伐;未用之时,常于匣里如龙虎之吟。’” “哈哈,所以你的念容剑也是平常在剑匣中长吟,关键时候才一展神威咯?” “我只是想说,宝剑出鞘,未必就是为杀人和竞胜,却也是为了救人护生。不到此际,又何必出鞘?” 他说这话时,白衣凌风飘扬,星眸放出柔辉,目光全无黯然之意。可不知为何,映弦却觉得像是蕴藏着一段旁人难以触及的往事,说惆怅不是惆怅,说缅怀亦非缅怀,只是静水流深,悄然淡然地与时光共逝。 罢了。“出招吧。‘沾衣剑法’第五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