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归府闻与见(2)
司徒素陡一现身,丫鬟们纷纷敛衽拜道:“参见公主。”司徒素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跟映弦谈一谈。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兰裳几个闻言便退了出去。映弦一个劲儿盯着司徒素,心想:这二公主可真像个仙人。她……她真的是我的闺蜜么?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调整表情说道:“二公主,映弦回来见你了。” 二公主幽幽叹了口气,仿佛一缕轻烟消散于空中:“既然已走,为何又回。他呢?” “哪个他?” “吴过啊。” 吴过……谁是吴过?映弦思索一阵,终于想起吴悠的话:“你的同伴已死了。他叫吴过。” “他……似乎是死了。”映弦觉得自己这么平静地诉说一个人死亡太不像回事儿,便又加了一声“唉。” “死了?怎么死的?” “好像是被人追杀。我也不确定。” 司徒素端详映弦:“怎么你一点都不伤心?” 我……我为什么要伤心。“公主,不瞒你说,我丧失了记忆。完全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 听到这话,司徒素的反应却不似映雪那么激烈,相反平淡地说道:“真的么?” “是真的。” “既然不记得,也就算了。有的人,也许不值得你记住。” 映弦深表同感:“不值得记住的人,忘了最好。” “不过他让你回我这里,也许也为你好。毕竟,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公主,我想问的是,我跟吴过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会被人追杀?” 司徒素这次却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你们真的被人追杀?” “嗯,我想是的。” “我不清楚。也许是他的仇人。那你是怎么逃生的?” “当时好像是在一个山谷。我晕了过去,后来被吴过的一个族人救了,就是他让我回来找你。我便一直走,脚都走肿了才回到公主府。” 司徒素蹙眉道:“想不到他还有一个族人。那人长什么样?” “很普通,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既然如此,以前的事就忘了吧。你说你丧失记忆,我想可能是受了伤。我明天会请御医诊治。”司徒素斟酌一番道。微微眨了眨眼,似将一腔疑虑湮灭于这迅速睁闭的动作中。 “那么为什么我会跟那吴过在一起?” “嗯……他只是我的一个客人,那天约你出去玩罢了。追杀他的可能是他的敌人,却不巧把你也拖下水。”司徒素忽略掉映弦怀疑的表情,继续说道:“不早了。如果没有什么其它的事,你就回屋休息罢。我也得睡了。” 映弦还想说点什么,却见司徒素脸上已有倦意,心想,也罢,总会再问个清楚。司徒素又叹了口气:“人已逝,便快快忘了最好。” “我……我忘了我的寝室在哪里。” **** 与二公主道别后,映弦跟随兰裳来到自己的闺房。兰裳推开门,走几步,点燃了屋正中圆桌上的烛台,映弦眼前顿时一亮。 一张雍容典雅的黄花梨翘头书案紧靠在窗边。书案长约五尺,高约两尺三寸,案前设一张鸡翅木灯挂椅,案上齐齐整整摆了文房四宝、青花直颈瓶和一张七弦瑶琴。映弦走过去摸了摸案面,触手冰凉坚润。黄柏木镂空笔筒里林立着粗细十数枝兔毫、狼毫,松花砚里墨汁未干,黢黑幽深宛如一口微型浚潭。七弦琴由上等梧桐木打造,琴弦纤秀、华年暗度的姿态诱得映弦抚弄一番。弹拨处,筠风四起,青云默飞,清韵瞬间溢满整个房间。书案西面是一张精美妆台,菱花铜镜映出了自己的身容。走近坐上紫檀雕花凳,见台上逐次搁着花钿、面脂、水粉、眉笔、盛口脂的碧缕牙筒和一个四四方方的首饰盒,打开却空无一物。映弦颇感不解。东墙上则挂了一幅独崖兰草,墨色淡雅,悠长的碧叶隐匿了中腹,愈见飘逸灵秀。 金丝楠木架子床位于书案南边、闺房西处。映弦走到床边,见床栏以直条横杆构架成棂格,床牙雕饰多为如意蝙蝠,六根柱子镌刻的却是缠绕的花枝,极尽细巧繁艳。芙蓉锦被,天青色碎花绡帐,璎珞编成的流苏曼然垂下。床旁放置横杆衣架和几个硕大的衣箱。映弦又免不了开箱翻腾,各式衣衫流朱蕴翠,瑰丽多姿,却都叫不上名字。 兰裳笑道:“才离开公主府不到一天,怎么就像上辈子住过似的?”边说边从床底拖出一物,却是个青铜鎏金的笼子罩在一个盛有木炭的盆上。映弦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熏笼啊。你不点上吗?” 原来是取暖的东西。映弦作恍然大悟状:“我倒忘了。不过……我现在还不想睡觉。” “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洗个澡。” 泡在私人浴室的浴桶中,映弦紧张的身心终于得到了放松。香柏木制成的流线型浴桶,色泽鲜丽,纹理清晰。水不凉也不烫,丝绸般围住了映弦,令身上毛孔逐一舒张。白汽蒸腾出来,氤氲四散,梦幻旖旎如登仙境。垂目一视,乌黑长发如海藻袅动,而那漂于水面的艳红玫瑰,此刻一瓣一瓣都变成了轻盈的舞女,似乎屏住呼吸就能听见她们的娇笑声流荡在花瓣之隙。一旁的蓝田玉架上搁放了澡豆、猪苓、毛巾、双耳铜壶、搓背用的浮石等沐浴用具。屋内铜灯、铜盆、浴凳逐一排开,最妙的是竟还栽培了吊兰、铁线蕨、观音竹等植物,在这嫣嫣芳热中绽开一路碧绿清新。映弦舒服得简直想要哼歌,心道:这公主府的姑娘们也太会享受了。 不知过了多久,水渐渐凉了,映弦这才伸个懒腰,起身擦拭完毕,换好干净里衣,回到卧室。灭了烛台打算睡觉,可刚一躺上床,脑海里就开始不停地闪放今日所历画面——莫名其妙地在一座山谷里苏醒,发现自己失忆,被剑客吴悠告知回西鉴城寻访二公主。不料却在酒楼里遇到杀死陆长庆的吴明,跟随他和jiejie映雪相见。从映雪那里听闻自己的身世,好不容易回到公主府,见到了雪女般的司徒素。而对父母一番枉死,自己竭力回忆仍毫无印象,只能叹息一声。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怎么也睡不着。窗外静无声息。映弦便索性起床,换了件厚衣服,打算去屋外随便走走。 黑夜中公主府看不真切。映弦借着幽明错落的灯火,慢慢摸索着走出闺房,穿过回廊,走出庭院,往西北一直踱到一片园林。园中高树参天、荆石丛生,一条条纵横交叉的小径不知通向何处。映弦稍作停留,便又踏着青石路面一路向北。忽然瞥见一个植满苍松翠柏的小山坡,圆顶六柱的钟亭座落其中。沿阶而上,只见亭内一口青黑色大钟森然而悬。借助星辰微光,依稀可辨钟身镌刻着凤凰、海涛和八卦图案。 下了坡,经过影影幢幢的亭台,又过了一座小桥,最后来到一片半亩见方的池塘。池水枯瘦,池内荷枝也早已凋残。映弦立于塘前呆呆看了好一会儿,泛起一阵凄凉。孤独之魔这时才真正跳了出来,咬噬自己的心灵。 便在此时,池塘东首传来一阵响动,像是有人。映弦好奇地向东移动。走了一阵,竟发现一对男女相拥于一棵树下。背朝自己,但还能隐约听到两人的窃窃私语: “好meimei,可想死我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小声点,公主刚刚才睡着。嗯,你轻点。”女的嗔道,男的似已开始毛手毛脚起来。 映弦大窘:难道是府里哪个丫鬟和侍卫在幽会么?他们该不会要在这儿做那什么事吧?脸上不由发烧,然而转念又想:公主府里一定戒律森严,这丫鬟侍卫克制不住情欲,深夜幽会也属人之常情。我还是不要呆在这儿打扰他们了。便强忍住好奇心,放低了身子悄悄后退,打算从现场撤离,退得大约有三丈左右,却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尖石,不禁“啊”地叫出声来。那男女受惊侧头,映弦急忙转身,不分方向撒腿就跑,生怕被那男女瞧见模样,仿佛自己不是撞破了别人jian情,倒像是个被捉jian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