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玉宇遥尘在线阅读 - 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2)

第一回 古鉴映何弦(2)

    “确实是个好名字。”吴悠点头道。“我劝你现在就动身去西鉴城,如果走路的话,可能申时才能到达城关。”

    “它是我的吗?”她指了指梦中白马。这哥们实在是漂亮,如果再长上一对翅膀,就太完美了!

    吴悠犹豫道:“你想用这匹马?这……这可能不好办。”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她倏然一笑:“算了,我感觉我根本不会骑马。你给我也没用。”

    “哦。”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恳切之色:“你真的不可以陪我去西鉴吗?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再遇到那些追杀我的人,怎么办?”

    “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也不能告诉你原因。你想知道你的故事,只能去问郁国的二公主。但我要提醒你,除了二公主,谁说的话都不要相信。”他一口气说完,嗓音却逸出愧意。

    “那你的话呢?我该不该相信?”

    他望向她,她那么纤弱,孤寂,神秘。是苍茫夜海上独自绣星星的精灵吗?

    “你手中有剑,不可以保护我么?”

    我手中有剑,不可以保护你么。

    他久久无语。明厉如雪的长剑已缓缓插入鞘中。

    她又微微一笑:“没关系。”至少,我已知道我叫商映弦。

    他卸下挂在肩膀上的包裹,塞给她:“包里有一件狐裘。你穿得太薄了,把这个加上。”

    她迟疑,终究还是接过,笑道:“没关系。”

    这一笑幽婉慈凉,是春天的木兰坠露,是秋天的木槿盈霜。他宁神看她,不作一声。

    既然无话可说,他们也只好分道扬镳了,最终谁也没说“再见”。

    当然也不会再见。

    .

    离开吴悠后,“商映弦”并没有即刻动身出谷。几番寻觅,爬上一个向阳的山坡,抱膝坐下,目光逡巡整个空旷的山谷,任由凉风穿透自己单薄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老僧入定。

    一声鸦叫惊破冥思。

    该走了。西鉴。文嗣公主。

    她打开吴悠给的包裹,抖出一条黄灿灿的狐裘,目光上下游移,自言自语道:“可怜的小东西,你到底招谁惹谁了?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遂将狐裘捉至一株桦树下,摆弄一阵,起身疾步走下山坡,抬头看看太阳,往北走去。

    狐裘舒展在地,根根毫毛被风吹立,在阳光下焕发出油亮如洗的光彩,俨然一只复活的狐狸。

    *****

    映弦到达城门时,夕阳正向西缓坠,恢弘的城楼被晚晖层层晕染,萧金肃白,蕴着莫名的苍凉,便如一位步入暮年的壮士。映弦心道:这一路倒是没遇到麻烦。不过这城楼看上去很奇怪啊。一抬眼,“西鉴”二字赫然在目,心跳不由加快,却见前方守兵正大张旗鼓地对出入者加以盘查。映弦停足考虑了一番说辞,继而走到城门处,还没开口,一个身着甲衣的守卫不知从何处迎了上来,笑着问道:“映弦姑娘,事情都办好啦?”

    “啊?”

    “昨夜姑娘不是奉二公主之命出城办事吗?一切都还顺利?”

    “哦,对,一切都办好了。我现在得马上回府复命。有劳你挂虑了。”

    “姑娘客气了!代小的问公主好。”

    “好好,包在我身上。”正说着,映弦忽听肚子咕噜作响,赧然对那守卫说道:“对了,军爷,我很久没吃东西了,估计还没到公主府就得饿死。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呃?这个……”

    “我回府后一定双倍还你。不,三倍!”

    “……”

    .

    映弦大摇大摆进得城中。只见一条大道舒惬地躺在黄莹莹的天空下,歆享晚日之沐。远望一片红雾朱云,走近了才知是红梅竞发。越往北走行人越多。通衢上有腆肚的员外、逐犬的小童,转入闾巷,又见顶冠束带的书生、高髻绣裙的仕女。到了熙攘的街市,便见楼阁错落,一座座古色古香、碧瓦珠帘,檐宇交叠而远;丝竹声随风入耳,恍如梦中。

    没过多久,映弦已坐在西鉴城一座叫“留香居”的酒楼上大快朵颐了。她的座位恰在二楼临窗处,略一支颈就能览括整幅熙华市景。高天晚霞向八方放射璀璨的线条,商号店铺浸于琥珀灯色中,织出轮轮绮梦。往复穿梭的行人将街道搓成了一条流动的玉带,远突锐兀之角。不愧是京城,果真灿然兴会、妍景难描。缩回脖子,桌上摆着花菇鸭掌、翡翠虾仁、干烧冬笋、四喜饺子和一壶茉莉花茶。吃饱喝足再去找那什么公主吧!映弦心想。这地儿可真新鲜。便一边享受美食,一边饶有兴味地听大堂西南角的卖唱女唱曲。

    那是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朱红袄裙燕尾髻,瓜子脸上镶着两颗黑漆漆的宝瞳,睫毛跟个蝴蝶翅膀似的扑闪不停。手里捏着个红牙板,挺直了身子,撩开清莹婉转的嗓子唱将起来。一个衣着素净、身形清瘦的中年人,坐在她身后,悠漾的胡琴煮滤了她的歌声,将一阕凉曲娓娓送出:

    “长辞故土,客寝新都,流光如坠梦非初。怅昔欲搏虎。玉楼雄目勘长路,碧洲高士寻芳宿,草庐栎案乐灰蛛。奈遥寰葬骨。”

    映弦对唱词不甚了了,只觉少女音声委婉细永,如秋漩载风,银丝牵叶,听者无不沉醉。歌罢处,满座轰然叫好,掌声迭起,不料西厢却蓦地传出一声呵斥:“今儿个天气这么好,你这丫头唱这样的破落曲子,真是败了爷的酒兴。看爷逮了你回家给你点教训。”

    映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袍长髯的男人,年纪不大,一把胡子修得倒是齐整鲜丽,身边围了三四个奴才,一脸yin迷地盯着卖唱的少女。没等她反应过来,长髯男人已欺到少女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那中年人见状蹭地摔了二胡,双膝跪下抱住那人大腿,哀声道:“陆爷,饶了小丫头吧。这曲子是小的从别人那里偶然听到,一时糊涂教给她的。她年纪这么小,懂什么啊。”

    陆爷满脸鄙夷地一脚踢开中年人,强揽过少女,涎道:“小姑娘,谁教你唱的小曲?你嗓子不错,跟爷走,爷找宫里的大师傅专门教你,怎么样?”那少女吓得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映弦招呼小二,悄声问道:“你知道这长胡子是谁么?”

    小二撇嘴道:“他啊,叫陆长庆,有个名号叫花髯少爷,是京城一霸。仗着宫里有人,平常在各楼子场子乱窜,不知糟蹋了多少姑娘,谁都不敢拿他。”

    “宫里有人?有什么人?“

    “姑娘不知道吗。韩公公是他舅舅。”

    “韩公公又是谁?”

    小二奇特地看着她,像是在打量外星人:“韩公公,那可是袁妃娘娘身前的大红人。他的话,简直比朝中的大人们还来事儿。谁惹了韩公公,可得吃不完兜着走。”

    “哦。”映弦点点头,关切地回望少女。她恐慌无助的眼神令映弦不禁想起自己刚苏醒时的心情。

    中年人委顿在地抱胸痛呼,食客吃的吃,撤的撤,无一人敢上前相助。倒有两个小伙子热血上涌摆出了救人架势,却被旁边的老人家生生按住。陆长庆便更肆无忌惮地伙同几个奴才对少女施以yin猥。

    映弦皱起眉头。我要不要搭救她。如果要,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