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言情小说 - 伏锦传在线阅读 - 第二十五章 东南之美(二)

第二十五章 东南之美(二)

    听了吕蒙这话,众人的目光皆聚在马车上,大乔迫不及待走下回廊,上前撩开了车帘。

    可马车内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大乔疑惑又失落,方要开口问吕蒙,却见一个黑影从大门外闪入,从身后紧紧环住了她:“莹儿,这么想我吗?”

    看到仿如从天而降的孙策,大乔又羞又喜还有些许恼意,嗔道:“会稽大战方休,你何必来这一趟呢。”

    周瑜看到孙策平安无虞,亦是十分欣喜:“既然你亲自来了,会稽的事应当都了了罢。”

    “都了了,我此次前来,便是接你们一道往姑苏去”,孙策满脸掩不住的笑意,“我闺女呢?快让我看看。”

    夜风极寒,簌簌的冷风吹得人手足生凉,大乔的一颗心却暖如三春,她凝眉笑道:“已经睡下了,你再大声些,便要把她吵醒了呢。”

    知道大乔不便久站,周瑜张罗道:“夜里寒凉,伯符,你快陪乔夫人回房看孩子罢。至于何时出发,我们明日再论,如何?”

    孙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大乔,现下自然着急要见女儿,焦急应道:“好好好,莹儿,我们快回房去吧。”

    众人皆散了,周婶欢喜地去庖厨给吕蒙做饭,哑儿则缠着吕蒙讲军中见闻。吕蒙最喜欢说书,有了哑儿这忠实听众,自是无比开怀,敲着陶碗,说得口沫横飞。

    小乔见孙策揽着大乔进了客房,既开心又有几分失落,周瑜看出她的为难,在旁轻道:“你去我房里休息罢。”

    小乔身子一滞,愣愣地望着周瑜,半晌没言语。周瑜自觉说错了话,臊了个大红脸,赶忙解释道:“并非是唐突姑娘,我的意思是,我这几日可以住在书房。”

    原先小乔与大乔同住客房,现下孙策来了,小乔无处可住,自然无法拒绝周瑜的安排,可要去他的房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小乔忸怩道:“不必这般麻烦了,我去书房住便可。”

    “夜里地气寒,你一个姑娘家,身子骨弱,怎能受这般磋磨。小乔姑娘不必推辞,随我来吧。”

    周瑜说罢,转身向后院走去,小乔少不得大步追上。长长的回廊下,新月如晦,小乔痴痴望着眼前这玉树临风的背影,慢慢追随着他的脚步。

    这一方老宅坐落在巢湖畔,越往后院走,水声越大。不知不觉间,小乔有些心惊,下意识地拉住了周瑜的袖管。

    周瑜一回身,两人四目相对,小乔这才意识到失态,抽手道:“对不起,我……有点害怕。”

    天知道,周瑜有多想去捉住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可他却只是沉声说了一句:“就快到了。”

    整洁清明的卧房内,摆着两盏油灯。周瑜推开木门,驻步于房门口:“姑娘歇息吧,周某告辞。”

    小乔还没来得及道谢,周瑜便转身而去,片刻消失在了回廊尽头。小乔这才褪了绣鞋,走入房内。

    周瑜人虽然不在,卧房里却好似到处皆是他的身影,他看过的书,用过的杯盏,睡过的床榻,落在小乔眼里,都是那样令人心荡神驰。

    打从认识了周瑜,小乔便不觉得世上有什么人能与他相较,可她能感觉到,周瑜心里总是隔着某些东西,令他无法释怀畅快。方才在书房里,她本想告诉周瑜,她愿意去等,等他徜徉肆意,真正开怀那一日。可孙策的到来,打断了她已在口边的话,错过了当时便很难再开口了。

    小乔轻轻叹息,抬手拔下了束发的玉簪,任由一头乌亮如藻的长发零落。她虽然年少,却明白一世难得一次倾心,为了他便是受尽人间苦楚又如何呢?

    那厢周瑜吩咐罢周婶送水给小乔洗漱,返身回到了书房。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孙策竟按捺不住,来居巢接大乔了。周瑜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心想感情真是会改变一个人,连孙策这样一个潇洒不羁的人儿,竟也会被情字牵绊,实在有趣。

    想到此,周瑜嘴角的笑意渐渐逝去,蹙眉一叹:且不说孙策,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不知不觉间,所思所想全都是小乔,他抬手揉揉眉心,打算细细看看地图,为到江东以后的诸事筹谋,也好将这些烦心事抛诸脑后。

    谁知蓦然低头间,周瑜发现棋盘上被人新放了一枚棋子,他设下的局竟分崩离析,瞬间瓦解了。

    不必说,放下这棋子的只能是小乔。周瑜本想把棋子悉数捡拾回竹筐,迟疑一瞬,到底却没舍得,他自嘲而笑,摊开绘着江东地脉的羊皮卷,细细查看起来。

    虽说孙策打下了丹阳会稽与吴郡,却仍受袁术掣肘,单是人在徐州前线的乔蕤将军,便足以令孙策和周瑜动弹不得。周瑜负手立在小窗边,望着暗夜下随风婆娑舞动的石榴树,思忖到底何时才能有个适合的机会,让乔蕤脱离袁术帐下,避免日后决裂,令乔蕤和大小乔无辜受牵连呢。

    客房内,孙策净了手,褪了外裳,蹲在榻畔,瞪着星眸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女儿,一瞬不瞬。

    不得不说,生命竟是如此的神奇,这个粉雕玉琢的婴孩,便是他与大乔骨血的连结,孙策软了眉眼,兀自傻笑个不住。大乔上前将婴孩抱起,轻轻递向孙策,小声道:“孙郎,抱抱我们的女儿罢。”

    孙策一怔,抖着薄唇,眸中惊喜与惶惑并存:“我……可以吗?我怕摔着她。”

    大乔笑得万分温柔,小心翼翼托着女儿,将她放在孙策的臂弯中,双手却没撤开。孙策细细打量着怀中熟睡的小丫头,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知不觉间流下了泪来,他自觉失态,赶忙偏头去克制情绪。大乔看他这般,亦红了眼眶,柔声唤道:“孙郎……”

    “莹儿,对不起”,孙策俯身吻在大乔的鬓发间,呢喃道,“都是我不好,怪我太粗心,竟没发现你有了身孕。若是你有个好歹,我便是打下了万里河山又有何用?莹儿,我孙伯符二十年来从来没怕过,但我真的怕失去你。”

    泪滴抛洒如珍珠,大乔倚在孙策肩头,含泪而笑:“我也真的很害怕,但我更怕你会因为我而分心。现下都好了,你平安回来了,我们母女也安然无恙……”

    “来此之前,我是打算好好说说你的,但看到你,便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莹儿,答应我,往后再也不要瞒我任何事了。”

    终于又见到心中所爱,还与他一道抱着他们的孩子,大乔满脸藏不住的幸福:“以后再也不会了,日子也好了,我们永远不分开。”

    “我把姑苏城的老宅重新翻修了,比原先大了足足一倍,往后金屋藏娇,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武帝还是负了陈皇后,我不要什么金屋,我只要‘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孙郎,我只要你啊。”

    自从打下了江东三郡,有人畏惧有人奉承,可大乔还只当他是那个自己最爱的少年。孙策感慨于大乔的情义,朗声答应道:“你放心,无论前路如何,我们都永远恩爱不相疑!”

    去吴郡的事不便再耽搁,翌日天刚擦亮,周婶就带着吕蒙与哑儿开始收拾装车。大乔与小乔亦开始收拾行囊,旁的都还好办,只是他们的女儿年纪太小,一路车马颠簸,实在需要悉心照料。

    用罢早饭后,周瑜请孙策来到了书房,房内正焚着沉香木,香气幽微,令人气定神安。两人分席而坐,孙策见周瑜一脸肃然,不由打趣道:“怎么了这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啊?”

    见孙策痞笑着,周瑜也不由笑了起来:“今日你就权当与我不相识,我不过个欲出仕的儒生,而你则是招揽贤士的主君……”

    周瑜话未说完,便被孙策打断了:“哎,你这是做什么。府邸我已命人为你建了,职位也给你想好了,你怎的又说不认识我了。”“我们打小一起长大,升堂拜母,无比亲厚。可我不愿仅是因为如此,我才在你帐下效力。我希望能够寻到志同道合的主君,为了一个理想,共同奋进,九死不悔……”

    听了这话,孙策敛起调笑的神色,俊脸上满是难得的一本正经:“我也不是个混球,若只为了相交之意,大可给你安排个闲差,何必要将如此重任交与你。公瑾,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我们说的话吗?‘天下苍生’这四个字一直都烙在我心上,我相信你也一样,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似小时候,动辄将这些话挂在嘴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现下我们有这个机会了,你可别犯儒生呆气,搞什么‘举贤避亲’啊。”

    虽然周瑜知道,孙策的志向从未改变,可亲口听孙策说出来,还是令他更加安心。只是普天之下,将天下苍生挂在嘴边的,又何止他孙伯符一人,而古往今来,又有几人真正做到扶大厦于将倾,力挽华夏倾颓之狂澜。并非他信不过孙策,只是如若他们对时局的理解不同,做事的出发点便不同,又怎么能够做到君臣合和。想到这里,周瑜问道:“敢问孙少将军银枪欲指何处?”

    孙策的指尖在周瑜摊开的羊皮卷地图上逡巡了一大圈,才重重落在了“吴郡”这个点上,他抬眼望着周瑜,一脸赤诚道:“先前朱治将军打下吴郡时,许贡并没有死,而是败逃至吴郡北部的山林间。昨日斥候来报,说许贡投奔附近的山贼严白虎,想要借其手中的贼众发兵夺回吴郡。我的母亲弟妹皆在姑苏,我不可能让吴郡再有丝毫闪失。”

    周瑜点了点头,笑道:“江东之地山越匪患众多,剿灭匪患,令我等用兵无后顾之忧,当为上策。只是,若只想收剿匪患,怕不足以共图大计。”

    孙策瞥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周瑜,咂了咂舌道:“我还怕空谈大志会让你觉得尽是虚言,没想到你竟等着听呢?”

    周瑜敛了笑容,正色道:“我未与你玩笑,此事关乎你我一生功过、两族声名,若不慎重考虑,我便不会出山,辅佐于你。古往今来,因为志殊而道异,分道扬镳的君臣不胜枚举,割袍断席的兄弟亦不在少数。你我虽相识于微,我却并非一定要归于你帐下,若你所作所为缺乏深谋远虑,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小县令,或者隐居山林,或许还可保全你我相交之谊,省得他日君臣不合,再闹出诸多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