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把水倒下去
在西藏的时间不多了,张浩天觉得从此接手的每一个采访任务都因此变得意义深重,和过去完全不同。 林江涛召集大家开会,说:“近日,自治区发出了学习宣传孔繁森同志先进事迹的决定。为配合此次宣传活动,报社领导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最详实的材料,最完整的素材对孔繁森同志生活、工作经历进行采访报道。” 日喀则岗巴县,是孔繁森同志第一次赴藏工作生活了三年的地方。拉萨周边的几个县区,又是孔繁森同志第二次进藏工作时间最长的地方。这两个地方的采访任务最重,张浩天和田笑雨主动承担。 一个四十多岁的村民带他们上了山。灰蒙蒙的石头山离村子没多远,也不高,但由于海拔接近五千米,气候寒冷,加上山路崎岖,乱石林立,他们爬了很久。带路的村民尽管比他们走得快,也明显体力不支。村民好不容易爬上山顶,踉踉跄跄地扶住一块石头坐下来,指着一处从石缝里流出的溪水说:“孔市长听说我们村里很多人都得了大骨节病,他非常着急,多次爬上山到这里察看村里的饮水情况,前前后后不下十次!” 张浩天的裤腿被荆棘撕破了好几条口子。他把几条碎布撕掉,蹲下来观察水的颜色。溪水清亮透明,水底的石头干净如洗,但是溪水四周岩石裸露,寸草不生,残留的冰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喝了一口,没有感觉什么异常,问:“大骨节病是什么病啊?” 村民拍了拍膝关节说:“膝盖、脚脖子、肘关节、手腕粗大变形,严重一些的双脚扭曲、关节肿胀。” 田笑雨的脚脖子被荆棘划破了无数条口子,血rou模糊,皮肤和袜子沾在了一起。张浩天走过来帮她脱掉鞋子、袜子,用溪水清洗着的伤口。他一边洗一边同村民攀谈。“发病时啥症状?” 村民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两步,说:“就是我这样的,发病时关节痛得厉害,路都走不了,什么活也干不了。” 张浩天这才发现村民双腿扭曲变形,心里十分愧疚,说:“没注意到你腿不方便,还让你带路,真不好意思。” 村民笑起来,说:“我不带路就没人来了。村里很多人都得了这个怪病。我还是轻的,好多人家的地都荒了,牛和羊都放不了。” 张浩天问:“这病就没法治了吗?” 村民说:“孔市长帮我们跑了好多家医院,还回山东老家专门去找了大医院的专家,但是,没有找到好的治疗方法。” “医生说是什么原因?”田笑雨放下裤腿问。 “医生也说不清楚。孔市长又请地质专家来我们村察看。那一天来了好多人,但最后都摇着头走了!”村民愁眉苦脸地说。 张浩天在本上写了几个字,问:“是水的原因吗?” 村民摇摇头,说:“化验了水,还化验了土,连牛和羊的血液也抽去化验了,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田笑雨喝了一口水,说:“很好喝啊,怎么会有问题呢?” “孔市长说在没有找到原因之前让我们不要再喝这里的水了。他已经为我们找到了新的水源。”一阵寒风吹来,村民咳嗽了两声,喉咙“咕隆隆”地响着。他看看天,“赶紧下山吧!” 没走几步,太阳就跳到山背面去了。村民也因气温突降双腿更加吃力,小腿向外撇着,像夹着一个大箩筐,每走几步就痛苦不堪哀叹几声。张浩天扶住村民慢慢走,嘱咐田笑雨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看路。 田笑雨扶住岩石慢慢前行。她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山巅的太阳,脚一滑,尖叫一声。张浩天回头一看,发现田笑雨顺着陡坡滑下山崖,顷刻间没有了踪迹。他放下村民跑到崖边,看见田笑雨两脚腾空,双手紧紧抱住一个一米宽的石头。石头埋得不深,没有根基,正一点点慢慢松动,而她的脚下是足有二十米深的沟壑。要不是她的衣服挂在一棵手指粗的树枝上分散了一部分重量,她早就和抱着的那块石头一起滚下了山崖。田笑雨拼命呼叫:“浩天,我在这!” 张浩天大喊:“不要慌,不要乱动!”说完俯下身子试图抓住她,可是怎么努力和田笑雨都差一臂宽的距离。看见石头又晃动了一下,石头和地面瞬间出现一寸宽的缝隙,三个人同时大叫一声。张浩天站起来重新调整姿势,趴在悬崖边尽可能拉长身躯。他再次伸出手去,“笑雨,抓住我的手!” 张浩天的手近在咫尺,就在距离田笑雨头顶三十公分的地方,可是,由于田笑雨的重量全部依附在小小的石头上,一松手不但抓不住张浩天,还可能直接坠入悬崖。田笑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浩天,把石头抱得更紧了,说:“我不敢!” 石头又晃动了一下,缝隙又大了一寸。张浩天看着体力渐渐不支的田笑雨,心急如焚。他故作镇定,说:“不要慌,有我呢!”可他知道,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四下寻找可以利用的工具。可荒山野岭除了石头就是杂草,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东西。张浩天突然看见脚边有一截没有树干的树桩,有三个指头那么粗。他用力晃动了一下,觉得还牢固,转身就解开村民藏袍上的红腰带,把自己的一只脚捆在树桩上,倒挂着身体扑下去。就在田笑雨抱着的那块石头脱离地面一瞬,张浩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一刻,田笑雨身下的石头带着沙土和碎石块“轰隆隆”滚下山崖。村民大呼小叫。 此时,田笑雨身体的重量全部悬在张浩天的手臂上,而他们两人的重量又都交给了半截树桩。树桩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还没等张浩天用力,树桩“呼拉”一声从土中钻出来。他俩同时向下坠了一尺。田笑雨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张浩天。张浩天知道树桩不堪重负,两人正命悬一线。村民见状,大喊一声跑过去踩住了就要连根拔起的树桩,拼命拉扯张浩天的双脚。危机暂时缓解了,但是并没有完全清除。张浩天稍一用力,树桩就在村民脚下扭动。而悬在空中的田笑雨被风一吹,身子来回晃动。三个人只好保持固定的姿势不敢再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张浩天的体力正一点点耗尽。他回头望了一眼一脸惊恐,像个木雕一样抓住他双脚的村民,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雪花漫天飞舞,太阳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风一阵紧过一阵在耳边呼啸。除了毫无希望的等待,张浩天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他焦急地看着田笑雨,为三个人的命运担心。他知道,此时无论做什么都危险,可是,不做更危险。 田笑雨也十分清楚三个人面临的危险,任何一方的轻举妄动都会酿成弥天大错,可是再这么僵持下去,树桩迟早会脱离地面,张浩天无法把自己救上来不说,还有可能把村民也带下沟去。怎么办呢?她感觉到张浩天的双手冰凉,浑身不停地在颤抖,这是体力透支的信号,这时,一个念头突然跃上心头。他看了张浩天一眼,说:“浩天,松开我的手!” “什么,你说什么!”张浩天一惊。 “你知道这样僵持下去的后果!”田笑雨刚才还惊慌失措,现在却是超乎寻常的镇定。 “我知道,我们三个一个也不能死!”张浩天大声说。 “可是,树桩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再这样下去,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这一点,张浩天比谁都清楚。可是,让他放开田笑雨的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说:“就是死也应该我去!” 田笑雨一惊,知道他为了自己什么事都敢做。她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张浩天脸上的青筋一条条鼓起来,满脸通红,嘴唇发青,眼睛里是愤怒的光。 此时,又听到“扑”的一声,三个人都同时晃动了一下。不用想,一定是又有几处树根断裂了。田笑雨像快要折断的风筝。张浩天觉得两只手痛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田笑雨恳请道:“浩天,快松开我的手!” “你再说一句,我就和你一起掉下去!你信不信?”张浩天知道必须尽快行动。他回身看了看大口喘气的村民,“格拉,一会我把她拉上来你就松开我的脚,抓住她的手,听懂了?” 田笑雨连声喊:“不,浩天!” “你说什么?”村民好像没有听明白。 “我把她拉上来的时候,你就松开我抓住她。记住了,千万不要管我!” 村民明白他的意思后气喘得更急了,但还是点点头。 田笑雨哀求道:“浩天,我不能没有你!” “我也不能没有你!”张浩天用力握紧她的手,“听我的,一会我们同时用力,我把你拉上来你就赶紧抠住我身边这个土坑。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