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郁闷的阿里之路
张浩天一上车就问洛桑:“主任不是说我们都出师了可以单独采访了,怎么还让你跟着?” 洛桑说:“第一次派你们去阿里,主任不放心!” 洛布顿珠很快发动了车,说:“我开了这么多年车,也只去过阿里两次,到现在路还不熟,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把你们送到印度去了!” 李小虎笑起来:“正好去新德里转转,也算免费出趟国!” 张浩天却无心开玩笑。蒋小娟的来信让他心烦意乱。那些情意绵绵、海誓山盟的誓言让他忧心忡忡,理不出头绪。 行驶在“万山之祖”和“百川之源”的西部大地,洛桑一路上都在绘声绘色讲述神山圣湖那些荒诞不经、神魂颠倒的故事。每一座雪山,每一条河流都有一个梦幻般的传说。让人不得不相信,地上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荒草都附着有名有姓的神灵和与他相关的大神小神。放眼望去,仿佛天地间仙气飘飘,魂魄游荡,那些亦真亦幻的神灵仙人在茫茫雪域腾云驾雾,飞来飘去。不知道洛桑为什么有那么多讲不完的传说,每一个都那么美丽,充满遐想。不过,最令人难望的还是他说过的,冈底斯山脚下一个叫香拨拉的地方,那是人们向往的幸福天堂,鲜花盛开,牛羊遍地,湖里流淌着牛奶,山上堆积着糌粑。只有到了那里的人才能转世轮回……想到这,张浩天忍不住看着窗外的雪山,想象着直达天堂的云梯。 洛桑还在滔滔不绝,讲到动情之处还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东方雪上顶上,彩云纷纷扬扬,那是大神小神,正在天上行走……” 张浩天的思绪又回到蒋小娟和那封信上。想起她在火车站送自己眼泪汪汪的情形;想起她在给自己的日记本中表达的绵绵情意;想起mama信中多次提到她来家照顾父亲的情形……原来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早已把她忘记,可今天她却写来了那样一封信,再一次明明白白表达了爱情,清清楚楚说了要等他。唉,事情怎么会成这样!蒋小娟还要做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应对呢? 晨曦一点点涂抹着大地的颜色,而天空却是如洗的透亮洁净。因为洛桑一路上绘声绘色的讲述,眼前每一处景象都拥有了魔力,看起来和它本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一阵风一阵雨都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处处弥漫着诡异的神秘气息。好像那些静卧山谷的湖泊,高耸云端的雪山,甚至就连地上再普通不过的石头都突然披着神灵的外衣腾空而起,一个个呲牙咧嘴地看着他们。 洛桑的歌声还在空旷的戈壁上空飘渺回荡。 张浩天看着窗外的白云心事重重。 李小虎对着一条上冻后依然保持着流动姿态的溪流照了又照。 “野驴!”洛布顿珠喊道,突然不知被什么神灵附体发起疯来,把车开得飞快,拼命追赶前面的野驴,荡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洛桑停止了歌唱。张浩天中断了思绪。李小虎端起相机对准野驴的屁股,说:“屁股比脸好看多了,又圆又白,健壮结实!” 追了一阵,洛布顿珠终于停了下来,然后晕头转向地转起圈来。刚开始,大家还能在烟尘中看到隐约的车轮印,后来就只能凭感觉找方向了。没多久蓝天隐去、黑云低垂,天色突然暗淡下来。分不清天有多高,云有多低。到了下午,空中仅存的微软亮光也没有了,又一阵狂风袭来,尘土飞扬。洛布顿珠完全迷失了方向,停下来问:“洛桑,应该往哪开?” 洛桑伸了伸发麻的腿,说:“不知道!” 洛布顿珠又问张浩天:“我们是在向西吗?” 张浩天只知道路在天空下,却不知道具体西在哪。他看看灰蒙蒙的天空,说:“这是下午吧,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李小虎看见一条上冻的溪流洁白透明,依然保持着流动的姿态,突然想起这是自己拍了又拍的画面,大叫:“我们来过这!” 洛布顿珠看看洛桑,希望得到指点,说:“你最聪明,你说?” 洛桑下车四处张望,一脸茫然。洛布顿珠指指前方,说:“那是西对不对?”洛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张浩天和李小虎更找不到北。洛布顿珠又急又恼,抓下头上的毡帽走到湖面,蹦跳几下,说:“天快黑了,要想找个睡觉的地方就只能从上面开过去!”洛桑看着亮闪闪、冷冰冰的湖面一筹莫展,只好同张浩天他俩商量。可张浩天他们也没有任何经验,只得同意照洛布顿珠说的做。可是,车在湖面上怎么走,谁也说不清,只能靠洛布顿珠凭感觉驾驭。焦虑和不安挂在每个人脸上,空气一点点凝重起来。湖面光滑平整,像一面镜子,稍一踩刹车,车屁股就甩到一边,不时听到冰面“咔嚓”声。天已经黑尽了,车还在冰面上转悠,大家几乎同时恐慌起来。 洛布顿珠把发动机关了。大家跳下车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风停了,四周静悄悄的,一轮清月挂在天边,几颗星星寒光闪烁,感觉不到其他生命的任何气息。大地越是安静,越是充满恐惧。好在恐怖由四个人共同分担,没有引起不可控的混乱。张浩天看着遥远而虚幻的天空,问:“我们这是到哪了?” 李小虎裹紧身上的棉被,指指几乎能看清环形山轮廓的月亮,小声问:“我们是不是到月球上去了?” 洛桑瞪了他一眼,说:“月球不是还在天上吗?”然后用手捣了一下洛布顿珠,“怎么回事,我们还在湖面上?”洛布顿珠低着头没有说话,灰溜溜钻到车里捣鼓半天,说:“一定是转向出现偏差了,我们一直在转圈。” 洛桑跺了一脚,说:“现在怎么办,晚上住哪?” 这时,听到冰面“喀嚓”一声,大家赶紧趴在地上。朦胧的月光下看见冰面裂开了一条缝,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向四个方向慢慢裂开,寒光闪闪。大家死死盯住冰面不敢呼吸。洛布顿珠小声说:“你们三个慢慢后退,我去开车,快!”一声令下,洛布顿珠起身钻进车里发动了车。他们三个趴在地上一点点往后退。洛布顿珠把车开到远处缓缓停下。大家赶紧跳上去一路狂奔。 洛桑看看表,说:“现在是下半夜,月亮一定在西边,我们就朝着月亮的方向走,一定能开出去!” 天朦朦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新大陆”,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土地上,并很快看到前面汽车留下的车辙印。大家顿时轻松了许多,赶紧下车烧水吃东西。 大家围着篝火想着昨晚的惊心动魄,心有余悸。 张浩天说:“看似平坦的戈壁没想到危机四伏。” “都是因为顿珠太胖,把冰压裂了!”到现在李小虎也没有学会在他名字后面加个“拉”。要是平时,洛布顿珠一定要大动干戈,但今天他自知理亏,也不在乎李小虎的不敬,喝了一口白酒,说:“我再重也比不上你们三个,你们裹着大衣还披着被子,挤在一堆比一辆卡车还重,冰面不裂开才怪呢!” 李小虎说:“不挤在一堆冷啊!” 洛布顿珠把白酒瓶递给洛桑拿起一块饼,把责任推给他,“洛桑,都是你那一脚,把冰踩塌了!” 洛桑喝了一口酒觉得暖和多了,也来了劲,说:“老师傅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好意思说我!” 洛布顿珠意识到自己今天孤立无援,嘿嘿笑不再争辩。 张浩天说:“小虎,你就不该指月亮。我小时候听奶奶说过,指月亮会招来灾难。我就偷偷指过,结果耳朵烂了一条口子!” 李小虎气得嘴里的饼渣乱飞,说“你耳朵烂了,是你家耗子咬的,和月亮有啥关系?”洛布顿珠终于找到了替罪羊,突然高兴起来,指责李小虎说:“浩天说得对,月亮也是神,你用手胡乱指就是对它不恭敬,一定是你惹怒了月亮神,冰面才裂开的!”李小虎气得咬牙切齿。 洛桑笑笑,说:“多亏月亮出来我们才找到了路!” 洛布顿珠笑起来,说:“还是洛桑聪明!”说完又伸手要饼。 洛桑说:“这是最后一个了!” 洛布顿珠立刻把手缩回去,说:“那就不吃了!饼子没有是小事,没油了可就要走路去阿里了!”大家立刻紧张起来,问:“油够不够?”洛布顿珠站起来,用细管把最后半桶油吸了出来,吐出嘴里的残油,“够,但是再也不能走错了!” 第二天,洛布顿珠饿得头晕眼花,不停靠酒充饥,但是喝完一口酒总要捂住疼痛的胃。车不知是没吃饭还是喝醉了,有气无力、摇摇晃晃的。 洛桑把最后一个饼子掏出来给他,说:“吃了吧,你最胖!” 洛布顿珠摆摆手,说:“我屁股上两坨rou就够我撑半个月的。” 张浩天劝道:“你倒下了,我们真的只有走路去阿里了。” 洛布顿珠还是不肯吃,又去抓酒壶。洛桑握住酒壶,说:“喝醉了就真把车开到新德里去了!”说完把饼子塞给他。洛布顿珠这才接过饼子分成四份,自己取了最小的一块,“吃完这块,保证安全到阿里。” 一小块饼支撑不了多久,洛桑又开始讲神山神湖的传说。 张浩天说:“别讲了,肚子饿讲什么也不管用!” 汽车在荒凉的峡谷中绕来绕去,本来直线距离不足两百米的路,因为受地形的限制却要多绕好几个来回。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远离峡谷。冲进戈壁荒滩,视野是开阔了,道路也平坦了许多,但是*的大地更加蛮荒、骨干、原始。一阵乌云压过来,天空下起了豌豆大的冰雹,砸在地上又很快弹起来,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跳舞。冰雹刚退,一阵瓢泼大雨又紧随其后。好不容易才辨别出哪是路基、哪是路面的搓板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每一个水坑都灌满了黄橙橙的泥浆水,像一面面铜镜在太阳的余晖中闪闪发亮。路旁的枯草在风中歪歪斜斜,起起伏伏。细如丝带的小溪分分合合,弯弯曲曲。 茫茫大漠,荒凉广袤,土地贫瘠,景致单调。环境的改变也使人的物欲降到了最低。海拔在不断上升,张浩天的高原反应越来越重。虽然正在一步步接近阿里,仍然想不出阿里会是什么样子。他试图挣脱道听途说和照片上见过的图像对自己的干扰,还是难对阿里下一个确切的定义,感觉阿里始终在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凝视自己,唯有通过自己一路所见,想起遥远、蛮荒、神秘几个词。他突然想起了何帅,想起了他离开拉萨时不屑而轻狂的笑声。何帅说男人就要去要命的地方!可他知道阿里有这么荒凉、这么贫瘠、这么要命吗?张浩天忍不住问李小虎,“你说何帅一个人是怎么来的阿里,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李小虎说:“这么远的路,想不出他遇到了多少困难。” “看这一路的荒滩戈壁,阿里也好不到哪去。”张浩天把腿上的被子拉了拉。 “是啊,千里无人烟,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根本看不到人类生存的痕迹.”李小虎又把被子拉回来。 “不知道他在阿里生活得怎么样了?” 李小虎说:“说不定他早跑了!” 洛桑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说:“每年逃跑的人比分到阿里去的人还多。那里的确太艰苦了,就像人们说的,阿里就是沙漠,有多少热情都要被它吸干。如果你们同学还在阿里,他就是英雄!” 张浩天看着窗外被大风吹起的一个个月牙形沙丘,极力在心里说服自己,何帅就是留下来的勇士,他就是英雄,绝不会当逃兵!想到这他欣慰地笑了一下。 人一轻松下来,饥饿感就肆无忌惮地袭来。张浩天摸摸肚子,说:“好饿、好饿,要吃、要吃!”低头发现李小虎脚下一个包,打开看是几块巧克力和四五个面包,吼道:“好个李小虎,有私货还藏起来,都快出人命了,知道不!” 洛布顿珠一听赶紧把车停下来,大家都伸手来抓。李小虎想起来了,说:“喔,这是笑雨给你准备的。她在楼上叫你,你头也不回!” 张浩天拿起面包正要吃,听见李小虎这么说,又想起了临走时田笑雨要哭的样子,后悔自己莫名其妙又生她和周逸飞的气。不就是周逸飞又给她打电话了吗?他想打就打吧,还能把我们分开?自己干嘛这么小肚鸡肠?张浩天猜想田笑雨一定哭了,哭得好伤心。唉,回去要好好给她解释清楚,向她保证再也不耍性子,再也不让她伤心难过了!想到这,张浩天大口大口吃起来。 面包放了好几天,已经失去了水分,吃起来像在啃锯末。每个人嘴里都在掉渣,但是能填饱肚子,这个愉悦感无与伦比。 吃饱了。洛桑又唱起来:“东方雪上顶上,彩云纷纷扬扬,那是大神小神,正在天上行走……” 到了阿里,洛桑给大家分工:“我去采访冬季道路保通情况,你俩去学校采访暖房使用情况。回来在记者站碰面。” 张浩天和李小虎提着捐给孩子们的书本走进中学的太阳能采暖教学楼,立刻感受到冰火两重天。同学们穿着鲜艳的毛衣,坐在温暖的教室里上课。一位藏族女教师见他们走进来,立刻放下课本迎上来握手。她介绍:“从前我们的教室冻得像个冷库,同学们穿着厚厚的棉衣还冻手冻脚,手都冻烂了,笔都抓不住。现在好了,我们不仅可以在温暖的教室里看书写字,还可以在活动室打球跳绳!” 陪同他们的校长说:“阿里的冬天寒冷漫长,冬季可达九个多月,年平均气温都在零度以下。好在我们这里有世界上最丰富的太阳资源可以利用。我们这个投资了三百多万元的教学楼,面积达二千多平方米,可同时容纳五百多名学生上课。外面温度零下25度,里面却是9度,室内外相差三十多度呢!” 张浩天走近一个男同学,问他此时什么感想。男同学的笑容一下凝固了,看着校长犹豫片刻说:“教室很温暖,可是家里还是很冷。每天晚上冻得睡不着,如果家里也这样暖和就好了!” 张浩天问校长:“阿里为什么不多盖几座这样的房子?” 校长摊着手说:“钱,没钱!” 张浩天看见一个脸颊红紫的女孩,低着头眼光躲闪极力想用衣袖遮住两只冻伤的手。女教师走过来小声说:“班上这样冻伤的同学很多,特别是女同学冻伤后都有些自卑。有个同学还留下残疾,从此再没来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