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一寺（10）

    其实，听着爷爷讲他和奶奶之间的事时，骋蛟心中对爷爷决定离开的那一点点埋怨便已经消散了。

    她明白与爷爷相比，她和奶奶之间的距离有如天渊。

    虽然她曾在奶奶身边生活了几年，且记得所有的事，但都只是作为一个安享宠爱的孩子。而奶奶和爷爷却是在起伏人生中携手并肩的伴侣，他们从未因生活的平静无波或惊涛骇浪而彼此抱怨或放开对方的双手。这种夫妻之间深深的羁绊不是死亡的浓雾或宁静山的吸引能斩断的。

    与此同时，她也理解了过去的几百年中，在轮转之日去往永恒之森寻找逝去亲人的人们。

    他们的父母、或爱人、或孩子突遭横死，怜爱人类的诸神会将他们的魂魄带往永恒之森，那是死神安睡的地方，他们会化作浩瀚森林的一部分，会化作伟大神祗塔达洛斯的一部分，与他一同守护神陆。

    待到众劫回归神陆之日，死神会在仇恨的怒火中复活迎击毁兽！永恒之森的人们也会在战火中再生，保卫他们的故土！他们将携手击沉影陆，让无尽之海吞没那块肮脏邪恶的土地，永不复还！此后，这些人也将在众神的荣光中登上宁静山。

    虽然众劫终将回归，诸神也终将再临，但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因此选择在轮转之日前往永恒之森的人们一定也像爷爷这样与所爱之人有着深深的羁绊，宁可放弃人间烟火，放弃安然逝去后在神光中荣登宁静山的可能，也不忍那人在森林中孤单等待。

    骋蛟擦干眼泪，迎着爷爷期待的目光，重重地点点头。

    老人如释重负地笑了。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的皮袋子，打开栓袋口的细皮绳，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在手掌上。

    骋蛟看到那是一条约两只手指粗的小辫子，银黑两色，用细细的金线系紧两端。黑色的那一股看上去像是珍珠麻的草茎，银色的那一股显然是爷爷的头发。

    “我回来就是打算把这个留在屋里，这是留给你的，骋蛟小人儿。我们今天本来不该再见面了，不过我想我离开之后你会回小院看看，肯定会发现这个。你知道，你奶奶的事情发生的太匆忙，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我一直担心到了永恒之森我可能会……可能会过很久才找得到她。很久很久以后，或许是时间的尽头，我们，我和你还有阿菲和金叶，会再相见的，在宁静山！我和你奶奶会去找你们！我想你会需要一些我的东西，好把我认出来。”

    骋蛟接过袋子和小辫子。黑色的那股果然是珍珠麻，据说新月危地的边缘长满了这种草，每年轮转之日前后开花，花朵像小颗的珍珠，一片一片的开的到处都是。那草发出清凉的甜味，看样子是爷爷早晨在山上刚摘的。

    她明白爷爷在担心什么，她知道他没有说出来的话。

    永恒之森无边无际，成百上千种各色树木纠结生长在一起，像缠绕在这世界边缘的腐烂长发。草丛和花朵，藤条和灌木，雨树、雾松、蒲椿、桧柏、龙牙木、大叶桐，飞禽走兽、爬虫蚊蚁，溪水沼泽、乱石流沙……都在死神沉睡躯体幻化而成的巨大森林中肆意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