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曾嬷嬷
寒来暑往,又是一个辞旧迎新的腊月即将来临。 生日是八月二十六的顾辞现在已经整六岁了。 她的眼睛已经痊愈,和常人毫无区别,只是留下点近视的后遗症而已。萧律发话说,过了年等天暖和了,她就能出门撒欢。 这样一来,宫中的新年大宴和宗室家宴肯定躲不过去,再说,太后和皇上这些年都没见过她,想得不行,天天跟已经提前回宫的袁懿念叨。 毓仪今年准备起女儿的行头来更是热火朝天,吩咐下人和几个儿子在京城知名的老字号店里转悠,从头到脚添置好几十套,就连绣帕子的丝线都要精挑细选一番,府里的绣娘更是连着几个月都没歇工。 顾辞自己也不轻松,虽然胡mama说她的规矩已经很不错了,但她对于府外的情况还是所知甚微,少不得密集补课。 另一个也在给她补课的嬷嬷姓曾,会些拳脚,是顾家世仆,她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是伺候过顾华夫妻的,她的丈夫和儿子原在镇北军中效力,去年在羯夷秋收抢粮时被流矢射中而亡,只能回京投靠女儿。她女儿嫁给管顾家祭田的顾七庄头,是顾普的心腹之一。 今年六月初,四夫人按顾普的吩咐就把曾嬷嬷送来了,说是因为顾辞第一年可以出门见客,顾家的管事、庄头等都想在她生日的时候来给她磕头,而且今年边境太平,年底又适逢武将的大阅,镇北军中很多顾家的旧将故识都会来府里走动,曾嬷嬷可以帮顾辞认认人。 毓仪当时直接把人送去后罩房靠近西院的角落里晾满两个月,直到顾辞过生日当天才让她在跟着胡mama,然后允许她每日上午和胡mama一起给顾辞介绍情况。 顾辞私下问过甘露和甘雨可认得曾嬷嬷,结果她们俩都说不熟。原来顾家的奴仆分三类,一种是顾华起家时跟着出生入死的家将亲随,这些人大多留在镇北军里或者在北关安家,例如甘露的父兄现在正是在军中;另一类是入京这么多年来买断身契的仆人,传到现在也几代人了,甘雨正是此类;还有一部分是专门给顾国公府打理庶务的管事伙计等,一家子人都不在府里,是住店铺里或者庄子上,基本上都是顾普自己随着购置产业时添置的人,曾嬷嬷的女儿女婿就是如此。这三类仆人虽然彼此也有交际,实则联姻嫁娶颇为泾渭分明。与军中有联系的自然都亲近长房,算是顾华直接交到顾尧手里的。府里平日伺候的下人,除了像甘雨这样一家子身契都在毓仪手里的,基本上都归四夫人调配,四夫人入门前是方太夫人在主持,而府外几乎全是顾普的心腹在管理。 所以如果顾辞年节下在府里走动,曾嬷嬷倒确实能帮得上忙,至少不会像九姑娘顾憬一样,因怠慢大掌柜而被顾普狠罚的事。 说起来也是九姑娘倒霉,五夫人自己过得抠抠缩缩,也没给女儿在穿戴上花多少银子。偏巧去年九姑娘看见四房的两个庶姐头上插着新打的珠花金簪,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四夫人给的艳金红布料新做的八幅裙,把自己一身八成新的桃红冬袄衬得暗淡无光,气冲冲地在二门附近就闹了起来。 当时几个大掌柜正准备经过二门,被这群姑娘拦住了去路,只得站在一边等。六姑娘和七姑娘毕竟是庶女,忍气吞声地匆匆跑开,九姑娘却在原地气得手脚发抖掉眼泪,丝毫没发觉不远处有外人。 管着绸缎铺子的陈大掌柜眼睛毒,一眼看出这几个女孩身上都不是顶好的东西,几人蹑手蹑脚往外走的时候,他多嘴说了一句:“不愧是老太爷家的姑娘,庶女们的气度也很是出挑。” 让九姑娘听见了只言片语,以为是讽刺她,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下人而已,竟然胆敢编排自己,怒不可遏地当场呵斥起来,惊动了顾大管家才平息此事。 顾普后来知道九姑娘给了陈大掌柜没脸,罚她抄女诫,不抄完一百遍不许出屋子。从初二晚上抄到正月二十一,九姑娘连上元节都没能出门。 顾辞也能理解顾普的用心良苦,九姑娘那脾气被五夫人‘穷养’得极爱面子,她冲着劳苦功高的大掌柜发脾气,顾普还能罚她,若是换了顾辞去数落几句,估计大掌柜只能自裁谢罪了…… 曾嬷嬷平时话不多,只要进了内院,做什么都跟着胡mama,上午的补课时间一过,小丫鬟就送她回后罩房了。顾辞对她印象还不错,毕竟她把顾普在外的产业和主事之人都细细讲了一遍。 顾辞把曾嬷嬷这些日子说的‘情报’都编成目录,画成树状图的模样,还标注了下人们彼此之间的姻亲关系,找了一天大家不那么忙的日子,抱着八戒和劳动成果去向父母邀功。毓仪和顾尧正好在上房商量事情,看到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请安献宝,很是意外。 毓仪从来不吝啬于夸奖女儿:“乖囡真聪明,这样看着真是一目了然。” 顾尧也吃惊了,虽然萧律和他说过女儿聪慧,但没想到小小年纪做事这么有条理,他一边翻看目录,一边让人把几个儿子喊过来。 “阿鸾,这些都是你写的?” “嗯!我怕记不住,这样就算记不住也好找……” “乖囡好厉害!” 只有顾翱和顾翂很快到了,顾翀出府跑马,顾翮又跟池家小子出去撒欢。两人看了顾辞弄出来的东西,顾翱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爹,阿鸾这法子拿去整理六部档案可是大有裨益。” 这会的文书宗卷归档一般是按照日期放,就如写史书一样,但对于顾辞来说,看起来有极大难度,年月与前世相同还好说,但‘日’是以‘干支纪日法’来记载的,即用干支相匹配的六十甲子来记录日序,从甲子开始到癸亥结束,六十天为一周,循环记录。例如《资治通鉴》里写‘三月,壬戌,魏诏上党王天穆讨邢杲’,‘壬戌’指十一日。 ……妈蛋的,每次见到这种‘xx’日就想掀桌! 顾辞为了让自己以后能心平气和地看东西,决定自己的书房和文档按自己的标准走。 她先是分出类别,比如店铺类、田庄类,然后按地点,京郊、北关、江南等,再来按时间,年月日排列,最后是在每个日期下,该产业的负责人、二把手及其老婆孩子都做了什么等等。目录也是按这个顺序编排,这样如果想知道某地某个时间段的事,可以马上翻到相应的页码。 而树状图,本来就是记谱系的利器,按人名在百家姓里的顺序来排列。 两相配合,简便明了。难怪顾翱一看就觉得可以用在六部卷宗整理上。因为此时每个部门的档案都先按照日期排列,比如户部,辰巳年十二月癸巳日,然后这一册就是当日归档的全部卷宗。要找起东西来,太考验人。 户部尚书李枞就是靠好记性稳稳地在这一职上呆了二十年,顾翱去户部帮忙时,也被查档这事折磨得焦头烂额,没少佩服他的脑子。 若能改为这样的归档方法,只要有大概印象,翻一会目录就能查到,实在是令他喜不自胜。 顾辞也很得意于顾翱的慧眼识珠,大方地说:“二哥拿去用呗,别说是我弄的就好。” “这明明是阿鸾的功劳,二哥岂能窃人之能。” 顾辞一时词穷,她虽然巴不得自己默默无名,但她家二哥这么君子的人会很介意占了别人的劳动成果吧。 毓仪倒是赞成地道,“竞翔,阿鸾的名声不在这上面,就说是你自己想到的。” 顾翱已经十五束发,萧律给他取了‘竞翔’为字,取‘鲲鹏展翅竞翱翔’之意,顾翀字‘昊苍’,源自‘鹄飞举万里,一飞翀昊苍’。 顾辞挨着顾翂,看着自家老爹眨眨眼。 顾尧也很赞同,摸摸顾辞的小脑袋道:“都云‘慧极必伤’,阿鸾不需要早慧之名,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好,” 顾翱沉吟一瞬,点头应是。 既然耶耶都发话了,那就错不了,顾辞遂安心的开始给小哥投喂点心。 顾翂和顾翱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家小妹就对爹爹言听计从,近乎盲目的崇拜。娘亲说可以做,她会有些惴惴不安,但爹爹发话,她便一幅放心的模样。 顾辞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嘿嘿偷笑。 她就是觉得父亲比母亲靠谱。 娘亲作为天之骄女,再温柔婉约,行事也带了几分唯我独尊,有时候并不是故意嚣张,只是天性使然。师父是光明磊落潇洒不羁之人,好魏晋之风,行事但求畅意不拘小节。可耶耶却心思缜密为人谨慎,做事轻易不落人口舌。 毓仪自然发现了女儿的小心思,虚点她的鼻子威胁道,“小没良心的!” 顾辞赶忙扑过去卖萌,“娘亲,阿鸾最最爱你啦。这都是为了给你分忧啊!” “说句好话就想哄得了我?” “我给娘亲揉揉肩!”顾辞爬到榻上扒着毓仪的背开始捏肩膀。 毓仪瞪一眼旁边洋洋得意的顾尧,把女儿揪下来啃了两口脸蛋,“既然要给我分忧,那以后你房里的事自己管去。” 然后把三个孩子撵出去了。 *********************** “我屋里还有什么事要管啊?”顾辞叫来内务大总管胡mama,虚心请教。 胡mama笑得很慈祥地回话,说郡主按制应该有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八个三等,毓仪想的是在她入宫亮相前把人都定下来,各司其职,免得过年忙乱出了岔子。 阿钺、甘棠、甘露、甘梅都是大丫鬟,剩下四个‘甘’字辈都是二等,再从外面的一群小丫鬟定下八个三等,让顾辞赐名。 这是顾辞第一次对自己身边人有了‘人事权’的概念,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和胡mama商量。 “胡mama,八个小丫鬟都需要做什么?” “回郡主,您的钱物是甘茗在管,每年东西肯定只多不少,自然要专门配两个人管库算账。翻过年您马上七岁了,虽然不会自己拿针线,但也得给甘霖分几个做绣活的人,做些贴身物件或其他小东西,拿出去送人也好。还有就是公主想着让甘泉跟大厨房的闵总管学几手,以后搬去音无居也好把您的小厨房立起来,您瞧看茶水间的小丫鬟是不是得先放上?剩下的也就刚够帮忙传话、伺候笔墨的。” “现在的小丫鬟有多少个?都是你在管?” “在咱们小院里当值的粗使婆子四个,二人一班早晚轮值看门;小丫鬟二十个,也分两班,每天轮换,干些洒扫跑腿的活。我调教了几个月看着能顶用了,才敢放您面前使唤。” “可都识字?” “一半不识。” “针线好的有几个?” “大概七八个。” “都是家生子?” “有几个是公主收养的孩子。” 顾辞心里大致有谱了,叫来甘棠等人,“你们的差事使唤得多的是哪几个小丫头?” 甘棠第一个回答,“春一和春二是两班小丫鬟的头,春一跟着奴婢的日子轮值,春二跟的甘露,我们与这俩人比较熟。” 顾辞再看向甘茗和甘霖,“你俩可知道哪个针线好,识字多?平时看着如何?” 甘茗说:“奴婢平日照看您的书房,等闲不让人靠近,洒扫的小丫鬟多是随手指的,没有特别熟悉的。” 甘霖倒是马上说出几个人的名字,“她们的针线都不错,跟着绣房的古嬷嬷和简二娘在学,奴婢有时候做些缝缝补补的经常叫她们。” 甘雨直接推荐了西侧门春秀的meimei春十九,说她跑腿递话都方便,哪里都熟。 甘泉不置可否,没关系特别好的人,倒是甘梅提到一个春十一,说她不但识字还会认药材,如果可以,想让她跟着学熬药配药。 顾辞一下子有点懵,不过她想着自己本就不是个擅玩心计的,身边只要抓好内外两个人做头,内是胡mama,外就靠阿钺,其他人用不着多费心思。 顾辞大笔一挥起了‘清绘、清枫、清芬、清芷、清容、清和、清溪、清涟’八个名字,又画了个人事表格给胡mama,一人一张表,每个人从家庭、亲戚、履历到特长都列在纸上,清楚明了,然后吩咐道:“胡mama,她们说的那些个孩子你都看看,识字的可以先定下来,补齐八个人,这是名字。 “以后咱们院子里的人都记在这个上,有奖惩调动也要记下。 “还有剩下不识字的小丫鬟都交给甘茗,安排时间,每日教些读写。纸笔什么的暂时没有,可以用石板和炭笔。 “这事若是能做好,我会跟娘亲说,让府里的丫鬟婆子们一起去学。” 胡mama对她的安排又惊又喜,斗志昂扬地退下去筹划安排了,当然不忘拿着表格给毓仪打了个小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