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我正在洛杉矶机场www.shukeba.com。”但是,约翰尼·诺顿却觉得好像不是那样的。那声音似乎来自6000英里之外,来自一个炎热的南太平洋小岛。他最后一次听到那声音是在大约6年前的一个晚上,那时是在散兵坑中。 电话里的声音现在又重复说道:“约翰尼,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了?” 约翰尼回过神来,他说:“你是德克斯·格拉姆!” 电话那头回答道:“我当然是德克斯!还会是谁啊?” “嗨,老伙计,过了这么多年——” “我不是答应过你,离开那个该死的岛后,我会去看你的吗?你怎么样,老伙计?”德克斯亲热地问道。 “我很好,德克斯。你怎么样?” “很好。你结婚了吗?” “结婚了。6个月前结的。我住在好莱坞。” “我知道。我是在电话簿上查到你的名字的。你已经安居乐业了,嗯?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的工作非常不错。” “太好了。我是凌晨两点的飞机。你有汽车吗?” “算有吧。” “开车过来吧,带上你老婆。我们可以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你到这儿要多长时间?” “大约40分钟吧。” “我在美国航空公司大楼等你。哈哈,老伙计,我太高兴能见到你了,特别是没有日本鬼子在周围冲我们开枪。” 约翰尼·诺顿挂上电话。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28岁,体重180磅。他背对着墙站着,凝视着他的妻子玛丽,后者的眼睛也像他一样是蓝色的。约翰尼说:“那是德克斯·格拉姆。” “不!” “是的。他在机场。他邀请我们吃饭,你和我一起。” 她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臂,说:“啊!我为你感到难过,约翰尼。” 他说:“我必须那么做,我是一个警察。” 是的,他是一个警察。她认为他是洛杉矶最英俊的警察。真有意思,她一看到他穿着警察制服的样子,就感到非常兴奋。她看着他问:“你的手枪在哪儿?” “留在摩根那儿了,他要给我的手枪换新的把手。明天早晨才能修好。”他注意到她眼中的疑问,又说,“宝贝,别担心,用不着手枪的。德克斯不知道我是警察。我将换上便装。” “这是一件很难办的事,对吗,约翰尼?” “可以这么说。” “你一定要去吗?” “对。这事很早就已经决定了。我必须指认他,这样联邦调查局才能抓住他。” “为什么?”她问,“他们没有他的照片?” “因为当地联邦调查局的人不认识他。他可能故意把自己打扮得跟照片上的一点也不像。不过,不管他怎么变,我还是可以认出他的。” 她很为约翰尼担心。这是一次很艰巨的任务。对于战争中所发生的事,他告诉她的不多,但是,从他的支言片语中,她已经知道德克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她看着他拨电话号码。 “联邦调查局吗?……康纳在吗?……希尔顿呢?……你能够找到他们俩吗?……对,非常重要……我是好莱坞分局的诺顿警官……他们通缉的一个人已经在这里了……不,我已经走了……让他们给分局局长打电话。我会告诉他的。” 他打电话到分局,告诉局长: “局长,我是约翰尼·诺顿。还记得联邦调查局说过的那个德克斯·格拉姆吗?” “就是那个你在海军陆战队中的战友?那个因在俄克拉荷马谋杀和抢劫而遭到通缉的家伙?” “对。他现在就在这里,乘凌晨两点钟的飞机离开。我刚才打电话给那两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康纳和希尔顿,他们不在。他们一直想抓住德克斯。我给他们留话,让他们一回来就跟你联系。” “你要我告诉他们什么,约翰尼?” “我现在就去国际机场见德克斯。在美国航空公司大楼,他邀请我和玛丽去吃饭,所以如果我们不在大楼,那么我们可能在餐厅。如果中途发生了什么变动,我会打电话给你。” “需要我们派两个便衣吗?” “你看着办吧,局长。不过,他是联邦调查局通缉的人。我将穿便衣。” “你要当心。” “没事!这不关我的事,这是联邦调查局的事。我要做的就是:他一跟我联系,我就马上通知他们,然后帮着指认他。他们怎么抓他,那是他们的事,我不会卷进去的。” 局长同意了,约翰尼就挂上电话。他脱掉制服,小心翼翼地把它挂在公寓的衣柜里。他穿上运动衬衫、休闲裤和一件时髦外套,把黑色皮鞋换成棕色皮鞋。他看着玛丽,想要冲她微笑,但却笑不出来。 她非常理解,她一向都非常理解约翰尼的感觉。她说:“这就是我要跟你一起去的原因。” “不行,你不能去。” 她走近他,握住他的双手。“我之所以要跟你一起去,”她说,“是因为当一切都结束后,你的情绪会非常低落。” 他非常感谢,同意了。这件事看来并不危险,这主要是联邦调查局的事。她说:“约翰尼,别难过。你必须做的事情并不容易,但这是你的工作。” “我知道,但我仍然希望那家伙去别的地方。凡是有德克斯战友的地方,联邦调查局都做了同样的准备。让我难受的是……唉,我很喜欢那个家伙。” “他是个杀人犯对吗?” “对。不过,我记得他可不是——” 约翰尼记忆中的德克斯可不是杀人犯。他记得新兵训练营,记得在巴拿马的艰苦训练。然后是在岛上,既有快乐也有痛苦。在他的记忆中,德克斯是海军陆战队中最强悍的。而让约翰尼感到很荣幸的是,他是德克斯最亲密的朋友。 在海军陆战队时,德克斯就是个杀手。但是,当时人们是用不同的标准进行判断的。如果你自己想活下去,那么你就必须杀人。当时是二战时期,不过,由于约翰尼和德克斯总是在巡逻,所以他们和大部队有些隔离,巡逻队的几个人总是独立行动。 德克斯很快就熟悉了战时环境。他说他总是非常严厉,他并不害怕战争。当然,他并不喜欢丛林,但他能很快就习惯。不久他就开始教约翰尼他们如何生存了。他得到大家的一致爱戴。他总是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和约翰尼一直非常亲密,俩人一有时间就在一起聊天。约翰尼比较宽容,而德克斯则言谈之中有些刻薄,有时约翰尼会为此感到不安。不过,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德克斯只是在开玩笑。不过,说实话,他应该早就知道…… 在驶往机场的路上,约翰尼简单地向他的妻子讲了以前的情况。他说他们用担架把德克斯抬着离开那个小岛,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德克斯。直到今天,他才又一次听到德克斯的声音。但是,关于德克斯的消息,他可听到不少。 约翰尼不知道德克斯是不是天性很坏……战争时期,你弄不清楚的。但是,二战胜利后,德克斯的境变得非常坏。在俄克拉荷马,他多次抢劫银行,杀人放火,最后联邦调查局接手处理这些案件。他们与所有德克斯的老战友联系;其中包括约翰尼。联邦调查局断定,德克斯总有一天会跟他的老战友联系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现在德克斯就这么做了。 “我只担心一件事,约翰尼,”她说,“你确信他不知道你是警察吗?” “确信。如果他知道我是警察,他根本就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她觉得眼前的情况让人难以置信。约翰尼和德克斯是好朋友,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约翰尼彬彬有礼,德克斯则目无法纪;约翰尼痛恨犯罪和罪犯,为自己是一名普察而感到骄傲,德克斯则四处抢劫,滥杀无事。 其实,约翰尼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跟德克斯会面聊天,等候联邦调查局的人到来,然后把他指出来。约翰尼很不喜欢做这样的事,但他别无选择。当你成为一名警察后,你是不能让一个杀人犯逃走的,即使他是你的朋友。的确,你不愿意这么做,你甚至想帮助他,你希望由别人来做这样的事。但是,当这事偏偏落到你身上时,你只能服从命令,照章办事。 他们到达机场时,天已经黑了。约翰尼最后一次提醒玛丽,他说:“宝贝,从容一点。德克斯是很狡猾的,别让他察觉出你在期盼什么事发生。” “会有麻烦吗,约翰尼?” “不会的。德克斯不认识联邦调查局的那些人。他们会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两边扑过来抓住他。”他一只手离开方向盘,握住她的双手,安慰她说,“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她说她知道,但是,她仍然感到担心。她相信他的话,知道不存在人身安全的问题,但是,她知道他心里很难受,他曾经想方设法不卷进这件事中。 飞机场灯火通明,他们找到了一个停车的地方,停好车,然后向候机大楼走去。他们走过联合航空公司、西方航空公司和泛美航空公司,然后走进美国航空公司的候机大楼。这是一个相当小的候机厅,柜台上服务人员在忙碌着,里面有一个报摊,广播在宣布到达和离去的航班班次,让乘客尽快办理机票登记手续。 他们走进候机厅,一个男人从皮椅上站起来,向他们跑过来。他大约30岁,身材和体魄与约翰尼差不多,一头黑发,一双乌黑的眼睛,看上去非常干练。 他一把抓住约翰尼,使劲握着他的双手,亲呢地叫着他的绰号。 然后他转过脸,盯着玛丽,约翰尼说:“德克斯,这是我太太。” 德克斯伸出一只坚硬有力的大手。他说他非常高兴跟她会面,并问她怎么会找约翰尼这样一个废物当老公。他说话带有德克萨斯口音,一副毫无戒备的样子,显然,能见到他以前的好朋友,他非常高兴,看到他这样子,玛丽都为他感到难过。 德克斯开始告诉她有关约翰尼的事情。他非常喜欢开玩笑,玛丽一听他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他是在寻开心。同时,玛丽注意到约翰尼偷眼看候机厅的大门,看看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来了没有。 “吃点东西怎么样?”约翰尼问,“你饿了吗?”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不饿的?” “这里有个餐厅挺不错的。” “嘿,”德克斯说,“我讨厌餐厅,尤其讨厌机场的餐厅。让你太太为我们做点家常菜吧,我的飞机凌晨两点才起飞呢。” 德克斯话是这么说,但约翰尼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很长时间以来,德克斯四处潜逃,他是个受到通缉的人。他永远不知道联邦调查局的人什么时候会盯上他,所以他不愿意在公共场合连续呆上几个小时。当然,约翰尼却宁愿呆在这里,所以他想方设法留在原地。“嘿,德克斯,玛丽可没想到今晚还要做饭。” 德克斯冲她咧嘴一笑。“连为你丈夫的老朋友做顿饭都不行吗?”玛丽说,当然,她很乐于为他做一顿饭。听到这话,德克斯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他说这真是太妙了,他可以到约翰尼家好好放松一下,吃约翰尼妻子做的饭,然后好好聊上几小时。 玛丽看出,她丈夫对事态的发展很不高兴。她知道他心里一定对局长非常不满,因为他没有及时通知联邦调查局,他也不满联邦调查局的人没有及时赶到机场。她担心约翰尼的神情可能会引起德克斯的怀疑,把事情搞砸,于是就决定自己出面处理。她说,他们可以一起开车回去,路过超市时地进去买点啤酒之类的东西。约翰尼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她非常惊讶他们俩人之间的话题。他们对当兵时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记忆犹新,他们为那些事情哈哈大笑,可是玛丽一点儿也不觉得那些事可笑,她很快意识到,他们大笑的是一些没有说出口的、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事。 他们驶近一家仍然开着门的超市,她告诉约翰尼停车。她说:“你和德克斯留在车里,我去几分钟就回来。” 她确信他们没有跟随她进超市后,就来到超市后面的电话亭。 她拨通警察局的电话,找到局长,说了自己的身份,然后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局长说:“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诺顿太太。我刚接到联邦调查局的人从机场打来的电话,他们想知道你们现在在哪里。” 她告诉他现在的位置,然后解释说他们必须按德克斯的要求行事,以免引起他的怀疑。另外,约翰尼身上没有带武器,而德克斯则毫无疑问带有武器。她说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将要做晚饭,然后他们将和德克斯在一起,直到德克斯赶回机场。 “我马上与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联系,”局长说,“在你们到家后,他们可能会包围你们的那栋公寓。” “你知道是哪栋公寓吗?” “不知道。” “一层,朝北的那面。我们是后面那一套。前面有一套,南面有两套。二层格局一样。”她压低声音,“会有麻烦吗?” “不会的。我们会派我们的便衣去帮助联邦调查局。他们会四面包围那栋楼。你别担心,他们不会冲进公寓的。他们不会冒那种险的,他们不会在一间有一个妇女和一位警察的公寓里乱开枪。” “他们怎么抓他呢?” “在他出来的时候。瞧,诺顿太太,在楼的后面会有一个我们的人。你可以找个借口走到外面来,像出去倒垃圾之类的借口。你可以告诉我们的人里面的情况。” 她说:“我尽量想办法。” “好,但一定要当心,德克斯这个人很狡猾。” 她挂断电话,买了几瓶啤酒,一条面包和一些她并不需要的东西,使得购物袋显得多一些,这样她长时间在超市就不会引起怀疑。她回到汽车里,坐进后排,她看到她丈夫探询地瞥了她一眼,她几乎是难以觉察地冲他点点头。他们从停车场出来,向家里驶去。 她差点儿告诉局长她非常害怕。现在回想起来,她意识到她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担心。她担心是因为她知道有事情要发生,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如何发生。她不停地提醒自己,坐在她身边的这个大个子是个杀人犯,更重要的是,他只要一被抓住,那他的生命就完结了。她害怕未知,害怕她丈夫举止不当而暴露。但是,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些监视他们公寓的便衣侦探。 约翰尼·诺顿工作时是穿制服的,他来到分局工作的时间并不长。他认识很多穿制服的警察,但是,他经常告诉她,他很少与便衣警察接触。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警察之间的接触本来就很少,因为工作关系而与便衣警察接触的机会就更少,即使有接触,也主要是与值白班的便衣警察打交道,在那种场合,约翰尼总是身穿制服。 还有一个问题,约翰尼通常上的是白班。约翰尼认识的那几个便衣警察也都是值白班的。那些便衣警察在下午5点钟就下班了,接下来值夜班的便衣警察不认识约翰尼,约翰尼也不认识他们。 不过,值夜班的便衣警察虽不认识约翰尼,但联邦调查局的人应该认识约翰尼,因为是他们跟约翰尼联系的。但是,那两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不可能同时守在大楼的四面。如果出了问题,便衣警察可能分不清谁是德克斯,谁是约翰尼·诺顿,这是很危险的。 他们到了公寓,把车停在拐角,然后走进楼内。约翰尼打开电灯,德克斯说:“哈,这公寓很不错啊。我们在太平洋岛上时,可没有这么好的公寓,对吗,约翰尼?”约翰尼说,是的,他们那时的确没有这么好的公寓。他让德克斯坐到安乐椅上,把香烟盒推过去,告诉他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玛丽接过他们的外衣和帽子,挂到卧室边的衣柜里,她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她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话题又是老一套:他们在战争中的经历。德克斯点燃一支香烟。“那时的生活真是太可怕了,”他说,“大家拼命想要离开那个鬼地方,不管用什么办法。当我受伤时,就像是拿到一张度假机票。” “你是怎么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