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逃奴(下)
从全无人烟、遍地草木沟坎的山涧河谷间生生劈出一条路,还要牵着马跋涉五十里,换成一般人早就累瘫了,可是对于把这种工作重复了上百遍的安寿来说,除了累一些以外,只是他日常生活中一件平常的事情。当年那个瘦弱、jian猾、好吃懒做的惫懒少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肤色黝黑、孔武有力而且有着丰富野外生存、作战能力的老兵、老探子,除了面目仍旧有些稚嫩生涩以外,谁也无法再将这个沉默寡言的老兵跟一年多前那个细皮嫩rou又油嘴滑舌的书童联系起来。 安寿从来没有跟人说过他逃亡的原因,只是对他为何会被这么快就被捉回来很感兴趣。探子队在这年头的军队中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因为干的都是苦活累活脏活而且超高的阵亡率,所以这里充斥着罪犯、土匪、逃奴等本就该死的命贱之人和那些想在军队中迅速出人头地的急功近利者,所以安寿很容易就从这帮老油条嘴里套出了答案。当他得知一名奴婢从逃亡开始到被捕捉通常不超过半年,而且被捉到后通常又活不过半年这一事实后,他变得更加沉默,也彻底断绝了再次逃亡的念头。 身后的同伴一个个的走完了自己该走的路,可以惬意的躺在草窝子里睡个安稳觉,只有安寿依旧机械的挥动着那把刃口早就残破不堪的横刀继续开路。五十里路,要是在平原上,哪怕是同样没有现成道路的野地里,策马徐行也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可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倒霉地方,他从天不亮出发,到了如今夕阳西挂,他还是没走到他该走到的地头。所以他不能停下,因为军令如山军法如炉,哪怕他只是少走了一寸路,也逃不过行军长史的一顿板子,要是赶上上官心情不好,一刀把他脑袋剁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一直跟在身后的那个死胖子跟只死狗似的将沉重的身躯拍在草窝子里不再动弹之后,安寿终于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只剩下最后的五里路了,说实话他也快撑不住了。虽说像劈山开路这样的活计对他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是像唐子山这样又是跋山又是涉水、几十里地不让人消停的倒霉地方他遇见的也不多。现在他满心思的都是赶紧走完这最后的五里路,然后架堆火把背囊里那几块已经馊了的杂粮饼子烤烤,美美的饱餐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其他的事情他并不担心,这遍地是猴子的鬼地方别说活人了,真的连只活鬼都碰不见一只,哪来的敌情?至于说大部队,虽然这次作战没有粮秣辎重这个大累赘随行,但是就这破路他们没个两天的工夫根本就赶不到。 安寿满脑子都是热乎乎的美味的馊饼子的诱惑,这才支撑着他抗着浓重的疲惫和困意继续前行。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一个类似女子呼喊的声音——不!是人声!在这个杳无人烟的鬼地方,只要有人就有问题! 安寿满身的疲惫和困意几乎在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迅速的找了棵碗口粗细的歪脖子树把马拴上——在这种树高草深的山地,马匹就是个累赘,四条腿还没有两条腿跑得快。然后他又将那把刃口都快磨平了的破横刀插进马侧的刀鞘中,背好弓箭,手里攥着一把不到两尺长的锋利短刀,便蹑手蹑脚的向前方人声传来的方向潜去。 不用开路,不用标记,更重要的是没有了累赘的战马,早已非昔日那个瘦弱书童的安寿行进的速度变得飞快,很快拐过一道山脊,钻进了一座小小的山谷,隐隐约约的人声终于变得清晰可辨,而这个人声的源头、同样也是血腥的一幕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山谷中一条蜿蜒的小溪旁,一个三十余岁、布衣葛衫的精壮汉子怀中紧抱着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倒在地上,一道巨大的、横贯二人胸腹要害的伤口还在偶尔的冒着几个血泡,却显然已经夺走了二人的性命。就在这显然是父子关系的两具尸首不远处,三个衣衫褴褛、其中一个肩膀上还裹着伤的男子正在狞笑着疯狂的撕扯着一个妇人身上所存不多的衣衫,妇人对三个施暴男子的所作所为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拼命的哭叫、嘶喊着,徒劳的想要靠近那对父子的尸首。 这可能是人世间最凄惨的一幕,最心爱的丈夫和最疼爱的孩子死在眼前,即将被蹂躏摧残的妻子和母亲唯一的念头只是就算死也要和自己的家人死在一起。可是这对在一年前连看人杀鸡都会心惊rou跳的安寿来说,却早已再难在他的心中激起一点的波澜。乱世中人命贱如野草,他早已看惯了杀戮,也习惯了自己去制造杀戮,这命运悲惨的一家三口的遭遇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这一年多来死在他刀下的女人和孩子恐怕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前边说过,探子就是干苦活累活脏活的,杀人就是他的工作,哪怕是杀掉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