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英雄楼
夜深雨疾。 叶青衫仰起头让雨水冲刷掉脸上的血污。尽管背后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下传出的剧痛令他几乎无法直起身体,但他还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咬牙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随手拾起一只折断的枪头朝不远处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男子走去。 男子已是油尽灯枯,却依旧在叶青衫来到自己身旁时挣扎着伸出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角,目光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叶青衫目光里没有丝毫怜悯。因为这就是江湖。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杀人或者被人杀,在所有选择了江湖这条路的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金属与骨rou摩擦的渗人撕裂声中,枪头将男子死死钉在泥泞的地面。虎啸堂一夜灭门,只因他们起了不该起的贪念,惹了不该惹的人。 一阵惊雷滚滚而来,豆大的雨滴在肆虐的狂风中汇聚成惊涛骇浪,狠狠地拍击着阻挡它们的一切。精疲力竭的叶青衫踉跄着不让自己倒下,脚下没来由的一软还是让他重重扑倒,他干脆翻个身躺着歇息起来,任凭雨水混杂着溅起的泥浆与血污汹涌地灌进口中,直到被呛得快要将肺叶都咳出来。 杀了一夜的人,叶青衫真的很累。但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有人已经在雨中等了很久。 和虎啸堂的这些人一样想要杀他的人。 “请问,你还能站起来吗?最好立刻站起来。因为我不太愿意等待。”一位英俊的锦衣公子撑着伞露出迷人的微笑站在瓢泼的大雨中礼貌问道。 哪怕是杀人。 躺在地上的叶青衫勾起嘴角笑了。 “你是谁?” 叶青衫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并不是想记住对方的名字。快要死的人是没有必要记住杀死自己的人叫什么名字的。他问,只是因为他对生还有眷念。只要能多活片刻,哪怕只是多喘两口气也是好的。 尽管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滩狗屎。 “你杀了我的朋友。”锦衣公子松手任风雨将伞卷走,将双手张开摆在眼前仔细地打量着,仿佛在考虑该用哪只手杀死叶青衫。 叶青衫点点头。 这个回答已经十分足够。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锦衣公子的脚步在叶青衫的头顶停下,俯下身盯着他的双眼,“如果可能,我会替你完成。毕竟你是一个值得钦佩的人。” “让你去死算不算?”叶青衫大笑起来。仿佛在过去三天内先后与穿云指梁方、百里剑王谈大战,又不眠不休地灭了大江帮和虎啸堂满门的人不是他。 穿云指梁方是晴园主人萧香客的左膀右臂,百里剑王谈是南门书院的一等教习,至于大江帮和虎啸堂,虽然比不了晴园和南门书院,却也是雄踞一方的帮会势力。短短三天要杀这么多人,当然很费劲。 费劲,就一定会累。 锦衣公子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笑了。他觉得叶青衫很有趣。 “呵——”锦衣公子轻笑着伸出了左手,“对不起,这个心愿我满足不了。所以你可以死了。” 就在锦衣公子的左手握住腰间佩剑的那一瞬间,密集的雨滴在在半空陡然一滞,又骤然改变轨迹化作万点寒芒疾射向躺在地上的叶青衫。 叶青衫和那万点寒芒之间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不论是谁,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被千手剑宋志豪出手,都不大可能活下来。 但不大可能,还是有可能。 通常来说,长剑出鞘的刹那,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表现方式——如龙吟、如白虹、如霞光、如雷电…… 而那一出鞘便击落了长孙慕云万点寒芒的剑却只是一点幽光。 于夜幕中悄然隐现又一闪即逝的幽光。不止击落了万点寒芒,更刺中了宋志豪的心。 一击毙命。 宋志豪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前,有一点血色正渐渐向四周蔓延,绽放成触目惊心的花。血液挤开伤口喷涌而出,宋志豪的表情渐渐凝固,他不相信以自己知弦的境界,竟来不及察觉这一剑的出现。更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一剑之下。 于是他不甘地看向夜幕深处,拼尽全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然后他就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闭上了双眼。 因为他看见了那个面具。 一个纸扎的面具。 “其实你用不着出手”叶青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那个让大半个江湖闻风丧胆的人。他不明白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第三把交椅,名震天下的纸面执事田子渊为什么会出手帮自己。以田子渊的眼力,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有人花一千两买他的命,所以,他不能被你杀。”田子渊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他刚刚杀死的不是名震一方的千手剑而是一只狗。 “可以理解。”叶青衫点点头,抬手指着自己,“那么有没有人买我的命?多少钱?” “有,但太低,所以我没接。雨楼做生意向来很公道。” “有多低?” “非常低”田子渊叹了口气,“你的命怎么会只值一万两?他们怎么能那么小气?” “一万两?”叶青衫哈哈大笑,用力地拍打着泥泞的地面快要喘不上气,“他们真的不小气了。我听说金刀马烨的命都只值三万两而已。” 金刀马烨是掌控天下三成漕运和半数镖局生意的金刀盟的盟主,这样一位顶尖绿林豪雄的命当然很值钱。既然雨楼给马烨的脑袋标价三万两,那么有人愿意出一万两买叶青衫的命实在不算吝啬。 “马老四算什么东西?”田子渊的语气满是轻蔑。如果换个人这么说,叶青衫只会嗤之以鼻,但田子渊这么说就完全没问题了。因为田子渊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曾经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就将马烨如同苍蝇一般赶出了玉声馆。 “大先生说过,你的命,无价。”田子渊来到叶青衫身边蹲下,看了看他的伤势,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丢到他的手边,“所以你最好珍惜。” “其实我很珍惜。”叶青衫抓起伤药毫不犹豫地泼洒到伤口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有问题。 “很好”田子渊点点头。 田子渊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叶青衫没有送他离开,甚至连目送都没有。因为叶青衫的伤真的很重,重到他已经不能再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