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讨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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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雨市四面环山，煤矿丰富。

    伴随着改革开放浪潮的冲击，这座偏居西南的贫穷小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小城也迈进了三四线的档次。

    即便如此，李寻常还是能够轻车熟路的找到那片尚未拆除的老城区。

    因为一些事，他不得不出去躲躲，而这一走就是五年，年纪比他大许多的哥嫂是否可好，还有他的侄女，现在算算，也该上高三了吧。

    看着熟悉的地方，许多儿时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斑驳的墙壁上，还留着他的画痕，临近小院，他听到里面传出一片嘈杂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停步站在了院门口，朝院子里望了望。

    里面站着一帮人，除了戴眼镜的还算斯文点，身后的一帮年轻人吊儿郎当，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在外面这么多年，李寻常什么人都接触过，所以他看人从来不会错。

    为首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只手拿着两摞钞票，另一只手拿着文件，不停地抖落着。

    “李哥，公司对你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快点把字签了，这两万块钱就是你的了。”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少了一条腿，旁边放着两根拐杖，他是李寻常的哥哥，李老实。

    李老实在煤矿公司上班，下井采矿发生意外，破碎机发生故障砸坏了脚面，后来错过了升井救治，脚腕坏死，蔓延到整条腿，最后不得不截肢。

    看到这一幕，院门口的李寻常陡然心酸，这么多年未归，没想到哥哥竟然成了这般模样，嫂子看上去也苍老了许多。

    坐在椅子上的李老实闷声不吭，站在他身后的妻子吴月犹豫片刻后，身子朝前面挪了挪。

    “徐会计，老实都说了，这不是他cao作失误，是破碎机发生故障，这怎么也得算是工伤，才赔两万，怎么也多点吧不是？”

    徐会计推了推眼镜，客气道：“嫂子，这不是你说什么就什么，公司经过调查，确实是李哥cao作不当造成的，不能算作工伤，前面李哥治腿的医药费都是公司垫付的，公司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你还是让李哥把字签了吧。”

    吴月一向脾气很好，此时她强忍内心酸楚，依旧心平气和，对方三番五次上门，同样的话她已经说了不止一遍。

    “是不是公司弄错了，要不然再好好查查，老实说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怎么就不算是工伤了呢？”

    徐会计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手中的协议书文件翻了几下：“吴月，话说三遍淡如水，我都说了七八十来遍了，公司你也是知道的，效益不好，有钱拿就不错了，别人还有受伤一分钱没拿到的，签字拿钱，别闹了，闹到最后还是你们吃亏。”

    吴月不服这个理，上班期间受了伤，怎么就不能算工伤？想想就来气，他上前一步夺过协议书，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

    徐会计显得很无奈，从包里掏出备份的文件，退后到吴月刚好摸不到的距离，扯着嗓子吼道：“吴月，我来不止一次了，你要还是这么固执，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今天这字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既然话已经挑明了，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吴月挡在李老实的跟前：“这字就是不签，你们还能拿着他的手签不成？”

    徐会计不再劝说，他已经没了耐心，公司给他的期限是今天务必处理好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他朝身后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同时把文件递了过去。

    那男人是个光头，脖子上戴着的大金链子很是显眼。

    光头吆喝了一声：“兄弟们，干活了。”

    哗啦，几个人围了上来，把吴月拉扯到了一边，抓起李老实的手，在印泥盒子里胡乱揉搓了几下，按在了文件上。

    至始至终，李老实没说一句话，他嘴笨，说不过别人，少了一条腿，更没办法跟这些混混动手拼命。

    吴月伤心欲绝，李老实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成了这样，以后就是个拖油瓶，半毛钱挣不到腿还没好利索，天天吃药都得要钱，再说了，女儿李秋双开学就要到省城上大学，光那笔学费就够愁坏她的。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腾着过去，抓住徐会计的胳膊：“徐会计，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徐会计接过已经按了手印的文件，终于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抬起手臂挣脱吴月的纠缠。

    “不能哪样？软的不行非得来硬的，老子就这样了，你能咋办？”

    说完，徐会计把一叠钞票揣到怀中，把剩下的一叠砸到吴月的身上。

    瘫坐在地上的吴月头发蓬乱，泪流满面。

    听到外面似乎动手了，躲在屋子里面的李秋双按捺不住，cao起门后的扫把，冲了出去，趁着徐会计翻看文件的时候，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扫把。

    还好徐会计眼疾手快，脑袋一歪躲了过去，不过眼镜却甩到了地上。

    徐会计没了眼镜，两眼一抹黑，靠感觉一巴掌扇回去：“兔崽子，敢打老子，活的不耐烦了。”

    这巴掌正好打到了李秋双的脸上，她挨了一巴掌，失去了重心，一头磕到了石阶上，脑袋上起了个包。

    李老实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抄起拐杖起身砸过去，步子还没迈出去，摔倒在地，引得徐会计光头一伙人哄笑不已。

    站在院门口的李寻常愣住了，这还是他生活的地方吗？还有王法吗？

    他强忍住泪水不掉下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院子。

    他把背包放在墙边，先是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吴月，然后把李老实扶回到椅子上。

    李秋双坐在石阶上，揉着起了包的脑袋，双眼通红地看着李寻常：“你是……？”

    李寻常没作声，摸着李老实空荡荡的裤管，把头埋到李老实的怀中。

    李老实婆娑着手，摸着李寻常的头：“是寻常回来了！”

    看到有陌生人进来，徐会计戴上那副变了形的眼镜笑道：“哟呵，还有大善人来行善了，不过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没功夫搭理你，兄弟们，今天晚上水月坊，我请客。”

    徐会计领着一帮人正要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站住！”

    音量不大，却足够让这帮人能够听得到。

    徐会计从来没有把他们这些矿上的人当作一回事，之所以先礼后兵，那是上面交待的，怕惹麻烦，现在事情办成了，他不在乎多逗留片刻。

    他折回头，歪着脖子盯着李寻常：“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站住。”

    光头听徐会计这么一说，当即来了兴趣，本来就是帮帮忙，佣金不多，这要是有后续的麻烦，还不得他兄弟几个帮衬，随即给其他几个人使了个眼色，做好准备。

    在山雨市，没人敢与煤矿公司作对，李老实一家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吴月说话一向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句没说对，给人钻了空子。

    李寻常不知道这些，也不管这些。

    他徐徐起身，拳头攥的咯咯作响，脸色却很平和：“打了人就想走，哪有这个理？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