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各展神通（上）
尽管是冬季，但是太阳并没有吝啬自己的光芒，一大早就把万道金光从极远处的水面上射过来，给天空上飘扬着的白云，镀上了一层火烧一般的绚烂色彩。朝阳下的天地是极广阔的，尤其当有人站在上横裆岛的石崖之上，迎风遥望狮子洋时更是如此。 何芾，就是站在上横档岛的人。身为大宋禁军东南第十一将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早上从北侧岸线上的水寨出发，乘坐小舟去往横裆岛看一下天气和风景，只不过是他最近两年在虎门养成的习惯罢了。 然而，虽然这儿的风景与以往那般并无二致，只是他的心情却远不如以往那般美好，原因很简单，天亮前有人报告说，反贼们来了，大队人马已经从陆路抵达了赤岗，并在那儿停了下来，或许天亮以后就会全面进攻虎门水寨。 “终于还是来了！”何芾叹了一口气。他倒不是忧心反贼们的战斗力，而是对他的先见之明没有得到朝廷的理解而感到十分抑郁。 早在一年以前，当朝廷对西夏之战的最终结果做出认定，并且制发文书让那群关西罪卒流放岭南的时候，何芾就已经察觉出其中的不妥之处了。 关西的兵，哪是如此好相与的呢？何芾虽然没有去过那烽烟飘摇之地，可十年前郭逵大将军领兵进伐交趾的时候，何芾也是曾经跟随过的。郭逵是河北人没错，可由于其兄长郭遵长期担任延州西路都巡检使的缘故，郭逵手下的亲兵多来自于关西之地。那些关西兵将是如何的勇武，又如何的桀骜不驯，何芾都是见识过并且留下过深刻印象的。 把这样一群人，并且是近万人放到岭南来做苦力，不出事的话那就见鬼了！尤其这群人据说还是关西数十万大军中最具战斗力的一伙时更是如此。于是何芾当时就给枢密院去了函，表明了他的忧虑。 只是函件发出后有如泥牛入海，根本不见丝毫波澜。朝中上下根本没人理睬何芾，道理不用分析也是明摆着的，在岭南，何芾大名鼎鼎，而在汴京那种将军满地走、指挥使多如狗的地方，他何芾又算得上哪根葱呢？不说皇帝和宰执，就连在主管兵事的枢密院里，听说过何芾名字的也没几个。 果然这些罪卒反了，何芾对此唯一有些意外的是，罪卒们反的时间也太快了一些，好像那修筑工程不过刚开始了大半个月而已。 另外那位反贼首领楚锐，似乎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家伙，至少何芾从获知的消息中可以看出，反贼们的每一步动作都策划得极为周密。先在蕃坊闹事，把李玉简这个糊涂蛋引入毂中，前后夹击，一举全歼，随后没有在那烟花之地广州逗留，而是乘势南下已然空虚的扶胥，据此要冲从而北震岭南诸镇，南慑虎门大营，进可攻退可守，让整个广南东路一片风声鹤唳不得安宁。 程师孟在事发当日的傍晚就派人送来了信，信中要求他何芾立即集结兵马，进发广州配合七大镇禁军围剿贼寇。 “围剿？”何芾当时就把信给撕了。在他看来程师孟对今天的局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位丝毫不懂军事的经略使在信中的言语表明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和对局面的判断力！ 若是罪卒真想要割据一方与大宋彻底拼命的话，不留在广州这座坚城之中还去扶胥作甚？扶胥有城墙么？扶胥有充足的补给么？那儿除了千多户人家和一座小码头之外什么都没有啊！反贼们之所以要这样干，目的实在太明显了，一方面与其他七大镇拉开距离，只要不在坚城之下，旷野战斗中七镇禁军根本不具备与关西精锐决死战斗的能力与素质。另一方面，从扶胥到虎门只有为期一天一夜的陆路行程，反贼们的目标根本就在虎门，他们想要夺路而逃！ 在这种情况下他何芾有必要让水师倾巢而出，去广州城搞什么“围剿”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在虎门做好防御准备，等反贼上门便是了。 说到防御准备，何芾的头脑再清醒不过了！关西的兵再厉害，也是陆战厉害，水面上断然是不成的，就算他们从荆湖路就开始学习cao作船舶亦是如此！所以反贼们必定会扬长避短，选择陆路奔袭虎门大营，所以何芾把防御重点放在了陆地方向上。 当然，对于陆地防御这件事，何芾必须承认自己两年前做错了选择。 虎门水军是于元丰三年的秋天，也就是两年前才设立的。设立水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配合广西那边与交趾的战斗。当时在枢密院内部有这样一种战略设想：若要南进交趾的话，可以采用水陆并进的方式，陆地上大军从广西邕州向南一路直进，而水军则从广东出发，在钦州补给后从交趾东面包抄侧击，溯红河而上，与马步禁军合围于交趾升龙府。 所以那时的何芾，选择把水军营寨建在了虎门主航道的北侧岸线边上。一则让水寨依托陆地方便后勤运输，二则降低建设成本，总之在陆地边上建营，花费的银钱远比在航道内的岛屿上建营要便宜得多。 只是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错误的。因为事实已经证明，虎门这个地方不只是前进基地，不只需要面对来自大海的威胁，更需要提防来自内陆的攻击。 “如果当初把营寨建在这横裆岛上，又何来今日之患呢？”何芾摇头叹息了一阵。 他现在所处的横裆岛，位于虎门水道主航道两侧，岛分上下两横，砥柱中流，是狮子洋入口的咽喉。水军据此而守，再在西面的武山设一营哨，便等于彻底封锁了珠江的入海口。同时由于横裆岛距离岸线足有近六里的距离，在这样一个没有远程武器的年代，显然对来自陆地的攻击是丝毫无可畏惧的。 当然，何芾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知道，数百年后的大明朝把他的这个设想最终变成了现实。 现在不是大明朝而是大宋朝，何芾想也是白想，因为现在距离蕃坊之变已经过去两天了，反贼们的大军，已经到了营寨北面的赤岗，战斗一定会在今天爆发，最迟亦迟不过下午，这是避不开的事情。 好在何芾不但精于水战，陆战也是有点心得的。既然一早就料到反贼会从陆路来，他这两天便没有闲着。 水军共计三千人，他给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在大营据守，另一部分则占据了岸线附近的几处高地，并配置了火雀和十字旋风炮，一旦反贼进袭大营，这些高地上的守军能从多个方向对反贼造成打击。 其实何芾很明白，受限于技术能力，火雀没啥杀伤力，最多也就是sao扰一下反贼的大部队罢了，而“十字旋风炮”的名字虽然听起来很响亮，其实不过是一些能比较快速投射小石块的小型投石机罢了，四个悬臂可以依靠离心力将小石块扔到比较远的距离，在野战之中杀伤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但何芾这样安排部队绝非无的放矢，高地上的各处守军的真正作用不在于杀伤，而是在于拖延，一旦反贼在进入大营前被拖上一阵，然后大营内的守军能够坚持一段时间，那么他何芾的真正主力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最近朝廷新制发了一批《船样》，主要是关于小型新式“车船”的。所谓车船，不像其他船只要依靠寻常桨橹或者风帆作为动力，而是依靠脚踏的方式，通过船下的轮浆驱动。 体型窄小的车船非常适合在江河浅水区域行动，速度快捷不说，还具有隐蔽的特性，毕竟没有帆嘛，在虎门这个平均岸线较高的地方，不靠近江边是看不到这些车船的。何芾的设想是，当反贼被拖在大营前，利用车船的隐蔽性和速度，载运大批部队通过广济河道，去往反贼的后方包抄！ 这个世界上叫“广济河”的河流不只一条，比较出名的广济河是在汴京附近的那一条，那条河俗称五丈河，乃是为了方便京师漕运拓宽了五丈因而得名。现在何芾所用的“广济河”则是珠江的小分支，就在虎门水寨的边上不远。整条广济河蜿蜒北上，岸两边全都是晒盐场。 在大宋，“莞盐”的产量是极高的，不仅仅高、雷、廉、琼四府，其余省域及广西北部，江西南部均食莞盐，而虎门就是莞盐主产地，历年盐税收入极高。当然这是题外话，不过正因为广济河的环境如此，陆路进攻的反贼们才不会在进攻水寨时候靠近盐场，晒盐场那些大大小小的咸水坑不利于行动嘛！所以反贼们也绝对发现不了，在远处那些或者白花花或者一片咸水的盐场后面，那条不算宽的狭窄河道里，禁军水师正在用没有帆桅的车船在运送部队。 然后事情就简单了，反贼们扬长避短陆路进攻，却料不到水军也在扬长避短利用水路在后边包抄，尽管反贼们人数众多，但陷入前后左右的攻击后一定会处于非常难受的状态！他们又没有足够的补给，又不能利用密布的河道，在禁军灵活的调动和四处打击下，崩溃是迟早会出现的结局。 再如果这些执行包抄任务的水军能够一鼓作气端了反贼的“前进基地”赤岗的话，没了退路的反贼就算攻陷大营都没用，三面都是水啊！反贼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不成？反贼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回去重新争夺赤岗以便突围。到了那时，胜负其实已定，就算水军守不住赤岗让反贼暂时逃回扶胥，那么虎门还是掌握在禁军手里，从战略态势上讲，没有拿下虎门这处心腹之患的反贼已经输了！只能在扶胥或者广州坐等朝廷的大军围剿，败亡可期了。 “兵法说十则围之！虽然我水军的兵力较少，但利用河道密布的优势灵活调动，亦能以一当十，打一场围困之战！”何芾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自信满满地笑了起来，此时对面岸线水寨的号角声正在连片响起，他知道，部队已经在按照他凌晨时的部署开始行动了。 “咱们回营！”何芾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的护卫们道：“今天会是个好日子！老夫与那传说中的反贼首领楚锐各展神通，他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他陆路来袭，我水路反击，各打各的。哈，倒真要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只希望他能明白，老夫不是李玉简那样的蠢货，我东南第十一将，绝非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