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大宋欧陆征服史在线阅读 - 第十五章 逆转

第十五章 逆转

    “大帅何以称学生所言是臆造?”楚锐硬着头皮说道:“如今还在船上的罪卒人数只有九千三,大帅若是不信自可亲自点验,足可证明赵兴之前所报人数纯属妄言。至于李桢反乱一事,绝对子虚乌有,所有兄弟皆可证之。如此,赵兴杀良冒功还有何疑?”

    “再次点卯不必了,这一点无疑问。”程师孟摆了摆手,然后从那张巨大的桌案后面站起身来,道:“赵兴冒功或有其事,然则杀良却未必有之。”

    楚锐一阵心惊rou跳,这程师孟怎的如此厉害?这才多长的功夫?从天亮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竟仿佛所有真相都被程师孟知晓了似的!这下可麻烦了,赵兴若是没有“杀良”,他楚锐可就成了“诬告”,赵兴固然讨不了好,他楚锐似乎也不会有好下场!杀人一万自损万八,此事何苦由来?

    “甚至赵兴冒功一事,或许有苦衷也不一定。”程师孟走近楚锐身边,悠然叹道:“本帅为官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点卯的时侯做点手脚欺瞒上官,这点小伎俩,在军中待上一段时间,几乎人人皆懂,人人能做。如果,当然本帅说的是如果,如果赵兴真的立了功劳,而有人却欲陷赵兴于死地,所以故意在点卯的时侯让人数多了出来,而本帅一时不察,以为赵兴杀良冒功把赵兴给宰了,岂非正让jian人得逞么?楚锐,你且说说,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什么意思?楚锐觉得自己的背后都让汗水给浸湿了!

    楚锐当初在点卯的时侯做手脚,为的就是让帅司对赵兴的报告产生怀疑,最后查明赵兴冒功从而干掉赵兴,可显然,帅司确实产生了怀疑,不过怀疑的结果似乎适得其反啊!至少程师孟的意思,不是赵兴冒功,却是有人故意陷害赵兴!而且这种怀疑还有强大的证据支持,比如船上的人实际上就是九千三,点卯点出的超过万人这个结果,正好可以佐证赵兴被人陷害这个所谓的“事实”。

    怎么就反过来了呢?不该是这么回事啊?楚锐觉得脑子有点乱,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当然,赵兴夜闯白虎堂,确实有罪,不过罪不至死,了不起报上朝廷,将他降职罚俸也就是了。”程师孟叹了口气,然后突然板起脸来,瞪着楚锐厉声道:“要照本帅看,如果真有人陷害赵兴,主谋之人要么是楚锐你,要么就是刘椋、刘夔二人!嘿嘿,此二人有刘昌祚当靠山,有恃无恐,欲陷害赵兴从而为自己表功,加上刘昌祚代为运作,说不准就此可以洗脱流放之罪也未必可知。楚锐,你说是也不是?”

    程师孟说话的表情简直可称得上疾言厉色,最后那句“是也不是”简直就是咬着牙来说的,威压之势大作,威胁之意甚明,仿佛楚锐只要说一句“不是”,立即就会让楚锐人头落地一般。

    此情此景,让原本混乱的楚锐忽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程师孟这厮分明就是故意的!程师孟肯定知道赵兴冒功确有其事,不过有人要救赵兴,而这人开出的条件恐怕让程大帅也无法拒绝,所以程师孟要帮赵兴翻案。翻案的证据当然有现成的,船上的实际人数和那些堆积的首级就是证据,不过缺乏的是此事的“真凶”,还有揭发“真凶”的“指证者”。

    要么,楚锐就是那个“真凶”,要么,楚锐就是那个“指证者”!程师孟给了楚锐一个选择,该如何去选,似乎并不为难。

    “刘氏二人,确实找过学生,让学生代为隐瞒。”楚锐虽然不明白事情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罪恶交易,但还是当机立断,先保证自身安全再说:“李桢反乱确有其事,赵兴确实镇压得力,刘氏二人欲陷赵兴以表功。学生一时为其所胁迫,迫不得已这才配合他们在点卯时做假。”

    “嗯,很好。”程师孟的脸色瞬间便缓和下来,很明显松了一口气,来回踱了数步,回转过来时脸上竟然浮现出亲热的笑容,他居然拍了拍楚锐的肩膀,甚至还叫起了楚锐的表字:“坚执啊!你为他人所胁迫,本就是无可奈何,本帅自是不会冤枉人的。坚执是读书人,本帅也是读书人,今后你在这广州服刑,咱们大可亲近,有事无事,本帅自当照看着你,无须忧心。好了,你且回去,然后把刚才你说的那些,写个呈文上来,另外再找你的一些弟兄一块署上名佐证一下。至于以后,你就安心待在这广州城吧……

    悲剧啊!楚锐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帅司衙门的!天杀的赵兴、天杀的程师孟啊!黑暗的官场啊!老子费了如此多心机,想尽办法这才让赵兴下了大狱,眼瞅着大功告成,可未曾想,这才没过多少时间,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毫无疑问,程师孟这厮一定是收人好处或者被人要挟了,硬生生地要把此事翻盘,不过或许他心中多少有些愧意,所以当楚锐就范之后,他也就表现出了亲热。这种亲热可以看作是一种承诺或者补偿,只要楚锐按他说的去做,今后在广州城里混也就有了他程师孟做靠山,有他程大帅的关照。

    好处是显而意见的。然而在从帅司回到码头的过程中,楚锐的心里却一直天人交战!真的就此妥协吗?那些死去的弟兄真的要就此担上污名吗?放过了赵兴,赵兴就一定会知恩图报以后不再纠缠吗?可如果不按照程师孟的话去做,自己有能力反抗吗?

    一路上楚锐失魂落魄,他的心情郁闷沮丧到了极点,就连押送陪伴他的那些禁军士兵都有些奇怪,这罪犯头子怎么像丢了魂似的?刚才也就淋了场雨,可这么高大健壮的身子断无理由这么快就发病啊!

    从码头到船上,禁军士兵没有再陪同,因为这没有必要,整个码头目前仍然处于包围之中,无论罪卒还是赵兴手下的兵士,都没有任何异动的迹象,楚锐这个头子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再说,大帅也没吩咐下一步该如何办。

    “没事吧?大帅没有为难哥哥吧?真有什么事别担心,弟兄们都跟我说了,凡事都站在哥哥这一边!”王六郎在船头上迎接楚锐,他是大致知道事情原由的,当初楚锐找来刘家兄弟商量事情的时侯没有瞒着他,后来楚锐让李桢去鼓捣点卯做假的时侯,更是有许多兄弟瞧出了端倪,加上今天早上禁军来找楚锐的时侯说赵兴夜闯白虎堂,他王六郎不是笨蛋,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结合起来一看,大致也知道赵兴想害大伙,而楚锐想害赵兴。而自己该站在哪一边,对于王六郎而言是想也不用想的。莫说楚锐是在帮那些死去的弟兄,就说楚锐曾经救过他六郎的性命,光是这一点,王六郎就愿意把命都交到楚锐手上。

    “去把营里所有的队长都找来,嗯,还有刘家俩指挥。”看着王六郎关心的脸色,楚锐发了好一阵儿呆,最后却因此而下定了决心。虽然“程大帅的关照”确实很诱惑,虽然“程大帅的威胁”确实令人恐惧,但是弟兄们的关爱更是不能忘怀的啊!八百里瀚海,这些弟兄都是奔着他楚锐的名号聚在一起的,今天要是屈从了程师孟,以后拿什么面目见这些兄弟?当初自己昏迷过去,若非这些弟兄们一路照顾,恐怕自己早成了赵兴的又一个“战利品”,今天又怎么会站在这儿胡思乱想呢?不管了,拼了,这件事情必须在今天结束!是死是活今天就要个说法见个真章!至于以后怎样,管他奶奶的!

    四个罪卒营,每营25个队长,加起来就是一百号人,很快就将这不大的船舱挤得满满当当。

    刘椋和刘夔带着复杂的神色也挤在人群当中。他们昨晚从望海楼回来后,听亲信说点卯好像出了问题,李桢和楚锐的手下不停的换船。于是当时他俩就懵了,楚锐这是要出卖赵兴并且连带他俩也一块卖了啊!顿时深觉大难临头,商量了好一会,凌晨时分才跑去找赵兴,结果赵兴当然不在船上!

    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赵军门从望海楼回来之后就与楚锐在密议,然后有那半夜睡不着出来小解的人爆料,似乎赵军门身穿黑衣兴匆匆地弄一小艇上了岸,至于干啥去了,经猜测赵军门在整个押送路途上心情过于压抑,所以到了地儿后按耐不住上岸找姑娘去了。

    对于这样的猜测,兄弟俩当然不信。不过却又无计可施,有心找楚锐问问,楚锐却又避而不见。一直到天亮的时侯,才有人传消息,说押送官兵们正在纷传,讲赵军门出事了,夜闯白虎堂了。

    兄弟俩一开始很忐忑,后来等看到楚锐从岸上回来,却并没有人来找他俩的麻烦,这才放下心来,只道楚锐还是够意思,只针对赵兴罢了。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楚锐等船舱里安静下来,才低沉着嗓子道:“各位待楚某如何,楚某是很清楚的。当初从瀚海里带着大伙儿杀出一条血路,却没让大伙儿真有个前程,反而害大伙儿成了流放罪囚,楚某有愧,对不起大伙儿啊!”

    “楚指挥言重了!”“楚指挥哪有对不起大伙?”“若不是楚指挥,咱们在瀚海里早喂了狼,要不就让党项杂碎们给宰了,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哥哥哎,你就是我家哥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不是哥哥,咱家哪还有命在,有事且说,哥哥一句话,兄弟们绝无不从……

    “我就直说了吧。”楚锐感叹一声这些手足弟兄们的厚爱,大声道:“咱们都是一块出来的,生死祸福都在一起。楚某也不瞒各位,赵兴割了那些路途上倒毙的兄弟的人头,说是他自家的功劳,把无辜弟兄的名节,当做他赵兴升官发财的垫脚石啊!楚某昨日点卯做手脚的事情,大伙应该都听说了,有些也看在楚某面子上参与了,楚某做这些,本是为了引起帅司怀疑揭穿赵兴。昨夜赵兴不知发了什么疯去闯白虎堂,被帅司逮捕,楚某本以为此事就此终结。谁料有人构陷说,点卯做假是刘家两位指挥策划的,为的是抹煞赵兴的功劳以为己功。程大帅误听小人言语,让楚某回来与各位写个证供。各位,这个证供写得吗?可写吗?”

    船舱里顿时一片哗然!竟然是这么回事?竟然有这种事?

    楚锐是什么人?自家哥哥有什么信不得的?大伙儿都不是笨蛋,赵兴割人头冒功劳,这种事情在军旅中也不鲜见,很明显嘛,大伙儿都知道这里边的门道,这样的证供不能写,写了是要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刘椋和刘夔面面相窥,随即惊骇欲绝!老天爷,天知道才一晚的功夫,俺俩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现在都还没脱离危险啊!若非楚锐够意思,咱俩怎么死都不知道。

    “弟兄们啊!救命啊!”刘椋反应最快,大叫:“平日刘某可没得罪大伙,这证供不能写。”

    “赵兴这杀千刀的谋害大伙,我兄弟俩实不知情。”刘夔赶紧也叫了起来,生怕有人揭发他俩在点卯的时侯应承缺额应承得无比爽快:“我俩也是被赵兴骗了,他跟我俩说,只要应承下的缺额多,到时朝廷给的补偿也会多,起码给我俩的营里多编一些人,这样干起活来也没这么累!谁知道这杀千刀的混球竟然如此恶毒,他奶奶的赵兴,我刘夔跟他不共戴天……

    “证供还是要写的!”楚锐大喊两声,做出手势让大家稍安勿躁:“不过具体怎么说,得大伙儿定下个道道。赵兴虽然冒功,但是却没有主动杀人。可是俗话说得好,他不仁在先,休怪我等无义在后,今日帅司既然有意为赵兴开脱,咱们拼着性命不要,为了那些死去的弟兄们,今日非把赵兴往死里整不可!”

    “谁说赵兴没有杀人?”刘椋心头雪亮啊!大呼道:“赵兴手里的人头,全都是他主动杀的,我营里好多兄弟,本来好好的,都让赵兴抓去杀了。”

    “是啊是啊!”刘夔一愣,也反应过来,既然帅司要偏袒赵兴,那么光是冒功和闯白虎堂未必能掐死赵兴。必须得加上赵兴杀良!必须的!而要咬定赵兴杀良,就得罪卒们异口同声,把这本来没有的事,彻底说成事实。于是他大叫着引导大伙:“我的那亲兵钱二,原本活蹦乱跳无病无灾,上个月被赵兴拉到船上,就再也没出来,后来有人看到钱二的尸首了,谁看到的,哪位弟兄说句话?”

    船舱里安静了一下,然后所有人都叫了起来。“我看到了,赵兴杀了钱二。”“我那同乡好友张七,被赵兴杀了,我是亲眼所见。”“我那同营的兄弟被赵兴杀了,他偏偏造谣说是病死的。”“周狗子,有名有姓,名册上都记着呢,他就是赵兴杀的,谁来问我,我都是这句话……

    这样就好!楚锐眯缝着眼瞧着神情激动的队长们,心中颇有无奈,两天来无数算计,到最后还是得采取如此粗暴直接的方式。

    可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之计,那就豁出去了,证供要写,所有罪卒都要署名,还要把这证供搞到满城皆知!

    既然赵兴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那也怪不得大伙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诬陷赵兴这种没底线有后台的家伙,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赵兴杀没杀过人不要紧,只要全世界都说赵兴杀过了,那即为真理!

    至于程大帅的威胁,还是那句话,管他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