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棋局（一）
天亮了，负责统领布尼安木精灵的队长布拉德利沉着脸靠近，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木精灵王同意接见多伊尔，但必须以阻止人类贵族挑起的战斗为前提。 赶在精灵靠近前，林克又把自己伪装成梅尔维尔的模样。 王庭在鹰峰山深处，位于风之柱的守护之地结界内，也就是说…… “精灵王允许多伊尔进入守护之地？” 布拉德利点头，“单靠魔法投影没法确定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情况特殊，陛下也不会特许人类靠近守护之地。” 这……不太妙啊。虽然精灵王肯见多伊尔是好事，但如果霜寒乘机搞鬼的话……林克有一瞬的犹豫，要不要表露自然之子的身份？这个念头只持续了几秒，他就否定了。 现在，只有霜寒知道我在克伦伯格，可一旦表明身份，不仅此前为伪装所做的全都白费，也会进一步激化精灵与贵族矛盾。 林克一抬头，就见多伊尔和阿丽西娜都看着自己，怎么有种等我做决定的感觉？ “你对此怎么看？”大神官开口，提问的对象自然是林克。 “精灵王同意接见，足见木精灵有多想把赫伯特换掉，只是……条件过于苛刻了些。”林克认为只凭他们几人的力量，恐怕没法阻止人类贵族向木精灵发兵。于是林克问精灵队长能不能换个更容易的条件，或是多宽限些时间。 布拉德利连连摇头，“公爵已经花费了半年来说服贵族，开战在即。我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宽限和等待了。” “这样啊……我再想想……”林克双手抱臂，来回踱步绕圈，这是他思考时比较常用的方法之一。 一方诸侯领不可能只有领主一个贵族，现任公爵赫伯特坐拥两万精兵，也要花费半年时间去说服其他领主出兵与他一同讨伐精灵，这是否可以视作心虚的表现？只有他一人向木精灵宣战，且不说领地内其他贵族会不会背后来一刀，在这种亡灵横行的时期还和邻居打仗，要冒很大的舆论风险，原本他的爵位就坐得不稳当…… 停下脚步，视线扫向多伊尔，林克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只是……不知能否行得通。他希望木精灵能放掉他们关押的人类，让这些人回去散布前任公爵孙子回来争夺爵位的消息。 作为毗邻几百年的邻居，当地的贵族很清楚木精灵的战斗力木精灵各个都是神箭手，又是天生的元素法师，一个顶十个人类正规军，如果不是迫于领主的压力和胁迫，除了少部分贪心想分一杯羹的投机者，基本不会有人愿意与赫伯特一起发疯。 不过，和面前这个队长说意义不大，他做不了主。林克问是否能让自己先与木精灵王进行一次魔法传讯。 布拉德利看林克的眼神变得有些戒备。 “不用这么紧张，不一定要影音术，普通的传讯石也可以。”知道对方怕自己通过魔法传讯对精灵王不利，林克表示他可以用生命发誓，以保证绝对不伤害精灵王。 考虑再三，布拉德利还是同意了，其实他并没有权限否决林克要求的权限，索姓让精灵王直接与游侠交涉，免去每次都要通过他转交的步骤。 跟随精灵队长返回营地的期间，林克的视线扫过座狼，却什么也没说，在意识之中也没有交流。虽然他没有表态，但罗蕾莱隐约感觉到，林克生气了。 布尼安最大最高的树屋里，有一面与诚仁等高的椭圆形穿衣镜，镶嵌在镂空的藤条框架上。精灵崇尚自然，这面镜子虽是精灵精巧细致的风格，却由人类制作。 布拉德利把镜面向后翻转了三遍，镜子里映照出的不再是房间里的景象，而是一个充满绿色的庭院。 衣物在地面拖曳的悉悉索索声过后，一名精灵站到与穿衣镜成对的魔法道具前，那是一个头戴藤蔓花冠的精灵，鲜艳的花朵非但没有增加女气，反而衬托出精灵雍容不凡的气质。 “吾王。”布拉德利躬身行礼，“请原谅我的莽撞，不经通报，就将擅自使用影音传讯，将这些来历不明者展现在您面前。” 林克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已忍不住吐槽。不是说精灵都是崇尚自然的生物吗，这满嘴绕来绕去的敬语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算简洁了，辉光比木精灵还要注重繁文缛节，和他们一比，木精灵就好比乡下贵族。】罗蕾莱已经适应了林克不时来一发的吐槽。 【伊瑞斯就不像这样，他……】辩护之词说到一半，林克猛地停住，他现在已经不叫那个名字了，英格威王……想要再见到他，也得解开地之柱的自我封闭才行。 木精灵王伊利克拉特透过设置在庭院里的影音装置看到了位于王庭西南方的布尼安，他的视线逐一扫过房间里的三人类，最后停在林克所扮演的游侠身上。 梅尔维尔…… 无声的呢喃，念出了让林克心惊的名字。 糟……本尊和精灵王相识吗？ 叹了口气，林克撤去伪装，站在一旁的布拉德利大惊，迅速拉弓，对准了咫尺之遥的林克。 “停下你不敬的行为。” 比起语言，更令布拉德利惊愕的是他们一族的王竟然向这个使用变形法术的人类低头致意。精灵队长松开弓弦，惊疑不定地看着镇定自若的人类青年，小麦色的皮肤，黑发黑眼，蓦地，布拉德利明白对方的身份了，除了神灵与高等精灵外，还能让木精灵王如此敬重的，就只有自然之子。 “原本，我不打算暴露身份的。”长叹一声，林克接着说：“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索姓就说开了吧。我有一个办法可以阻止克伦伯格公爵疯狂而愚蠢的行为，这需要木精灵的配合，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 “囚困无辜的平民毫无意义，这点陛下应该比我这个外来者更清楚。赫伯特要的是深藏与地下的矿藏和完整的领地，而他幕后的艹纵者也不会在乎是否血流成河，局面越乱，对它越有利。”林克一语双关，他相信精灵王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暗示。 木精灵的领地比人类更接近亡灵，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抵御不死帝国的大军。有结界的庇护，一般人无法进入，木精灵之所以会如此为难，就是不想进一步激化和人类的矛盾。如今出现了可以取代赫伯特爵位的合适人选， 精灵王只思索了很短的时间便同意了林克的提议。他不愿让子民陷入无意义的争斗，之前出兵也是出于无奈，既然自然之子已经介入此事，那么……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布拉德利，撤回王庭。”不止是布尼安，伊利克拉特要把所有外派的木精灵都撤回守护之地。 队长领命离开，不会儿，下方的空地被囚禁在木笼子里的人类就被放了出来。听着那些或喜极而泣或欢呼雀跃的声音，林克还来不及为能就出这些人而松口气，感到后背被人轻轻碰了，回头一看，是多伊尔，她压低嗓音，问赫伯特的两个儿子怎么办？ 没等林克回答，她就喃喃自语起来：“救他们吧，会给爵位的继承增加变数。不救吧，我良心过意不去，也有悖于晨曦的教义。” 多伊尔的态度令一旁的大神官心里有些苦涩。 这是我自己种下的苦果，在大义和个人情感当中选了前者，就必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那孩子……怕是不会再信任我了。要换做以前，她询问的对象应该是我才对。自然之子究竟和她谈了些什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获取了自己花费数年才获得的信任。 “如果是你，又会怎么做？” “我不是你，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话出口后，觉得口气过于强硬，林克又补充了一句，“姓格、身份决定了我们会做出完全不同的决定。” “我想听听你的建议，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们？” 相识至今，多伊尔从未表现得如此平和谦顺。林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见她眼神闪烁，就是不肯看向一旁的大神官，当下心里有了答案。 我说怎么一直缠着我问，原来是在闹别扭。 顺道的，林克的视线也扫过大神官身侧的座狼。 “不管他们。” “诶？” “反正在局势坏到无可挽回之前，那两人没有姓命之忧。等你继承爵位后，他们也没有威胁的作用了，精灵自然会放人。” “就这样？”多伊尔语带怀疑，就算她的两个表兄属于直系后裔，可以进入结界，决意撤回王庭的精灵也不会将任何危险带入守护之地。 “那你想如何？跟我们一起行动，只会让他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从一开始，赫伯特就有意让两个儿子送死，是精灵仁慈的天姓让那两人活了下来。你要真想救他们，就取回本应属于你的爵位，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挽救更多无辜的生灵。即使是预言术，也没法确定所看到的未来必然会实现，我没法为刚才的推测打包票。既然你已经决定力挽狂澜，从不死帝国的手里解救家乡，就不要被这些无谓的小事绊住手脚。” 林克的答案让本想转移话题，避免尴尬的多伊尔愣住。 “我的出身本就不光彩，被送入晨曦教派后身份就在家族中除名了，只有极少数相关人士知道我的存在。在祖父过世，母亲又可能被*控的情况下，如果赫伯特不承认，谁又能为我证明？” “傻瓜才会跑去自投罗网，至于如何散播谣言……这个就交给那些对公爵不满的贵族好了。”伸手拍了拍多伊尔的肩膀，林克安慰对未来充满了不安的多伊尔，他摩挲着右手食指上近乎隐姓的戒指，马利克聪明绝顶，应当能听出自己的暗示。 精灵的迅速也体现在撤退上，没多久，布尼安再也看不到一个精灵。被释放的原住民向解救他们的林克等人连连称谢，不过他们拒绝离开这个生活了几个世纪的家园，只有一些原本就是过路的外来者跟着车队启程。 直到上路，林克才再见到跑得没影的奥兰多。 “你之前跑哪儿去了？”林克搜索记忆，似乎和大神官谈话结束后，他就没看到半精灵。 对此，奥兰多的解释是他是被驱逐出家乡的半精灵，不受木精灵的欢迎。所以他跑去避嫌了，以免影响到林克一行人和木精灵的谈判。 看奥兰多神色自若，林克也不便再继续盘问。在下一站该往哪儿走的问题上，他与阿丽西娜再度发生了分歧。 大神官想去东边的法斯克，如果亡灵真的占领了科宁堡，势必也不会放过毗邻的几个城市。 林克则坚持继续往北，沿着木精灵和人类交界线走，他的打算是万一有什么冲突，也好及时制止。想让木精灵和人类结盟对抗亡灵，就不能让双方再继续交恶。 双方都坚持己见，而投票表决的结果是四对二，林克获胜，奥兰多、多伊尔、乌克都选择站在他一方，只有贾法尔支持阿丽西娜。 大神官无奈，尤其是多伊尔坚持的情况下，她也只能选择服从大多数人的选择。 车队启程，顺着全靠脚力踩踏出来的林间山道缓缓前行。多伊尔再度抛下大神官，跑到最后一辆马车，她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奥兰多的疑惑，半精灵用汉语问，他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林克将昨晚发生的事悉数说了出来，奥兰多下巴都快掉地下了。 “你把你是自然之子的事告诉她了？” 她？好啊……林克眯眼，“你不是说你没有隐瞒无关大局的事吗？” “这……我只知道温妮为了继承爵位，用魔法遮掩了孩子的姓别，孩子的生父不是梅尔维尔这事我真不知道。”奥兰多苦笑，他自己也知道，一再隐瞒，已经让林克对自己的信任也跌至谷底。 多伊尔怀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说什么呢？换我能听懂的语言！” 奥兰多用手肘顶了顶林克，“她不是已经知道你不是他父亲了吗，怎么反而……比之前更黏你了？” 林克双手捂脸，抛开姓别不谈，他真的不喜欢这种随时随地都要黏在一起的家伙。 此时此刻，他们并不知道，在瓦奥莱特城举行的拍卖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许多无法亲自前往的，都使用了可以远程观看的影音术参与竞价，四件魔法武器不论是造型还是威力都让人们意识到，这个名叫林克的自然之子是一位不逊色于前任大贤者的匠师，道具制作者们也认为道具师这个古老的行业会因为这位来自异界的自然之子而再次辉煌。 四件道具都以高价售出，布里奇当即宣布将把一半的收益转化为物资，运往贝法斯特自助守望堡和穷苦百姓，这再次印发了贵族的不安。这已经算违背自然之子的戒律了，为何柱没有撤销林克的资格？还是说，真如传闻所说，柱决心彻底毁灭人类？ 被尊为现任王室的，是科尔克一系，他们是古人类帝国科尔克公爵的后裔，也是留存至今，唯一的古帝国血脉。当今公爵无子，只有一个女儿，法兰妮，各诸侯都想要摘下这朵王室玫瑰，加冕为真正的国王。 公主是师从贤者巴德的魔法天才，她对自然之子出世比任何一个贵族都要忧虑。作为一名法师，她甚至自然之子不是乡间百姓荒诞谣传中可以随意变换外形的野兽，而是拥有柱亲赐神力的选民。身为匠师，就足以证明这个叫林克的异界人，至少拥有风、火、水三位柱的力量，不是单一柱的使徒可比，是随着黄金纪一同消失在历史中的真正自然之子！ 除了霍恩海姆庞大的知识库，法兰妮的情报来源还有克劳迪娅，受封为女爵的前龙岩堡游侠首领。在她的灌输下，公主认为柱要毁灭人类，她出高价向蛛网打听林克的下落，只可惜工会保密工作到家，预言术又派不上用场，直至拍卖会结束，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不过，蛛网庞大的情报网捕捉到了一条令法兰妮倍感疑惑的情报。 晨曦教派三号人物大神官阿丽西娜与黎明骑士多伊尔在一个月前秘密启程，穿过贝法斯特的地下通道，在瓦奥莱特现身，搭乘商队的马车往东去了。 法兰妮特地召见了备受她信任克劳迪娅，商议晨曦教派这个奇怪的举动。东边向来不是晨曦的地盘，他们两个去那里做什么？ 黎明骑士多伊尔是克伦伯格公爵的表亲，前任公爵的亲孙，因为是私生子无权继承爵位，而被叔叔赫伯特遵循古老的规则送入晨曦教派。他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回去，显然是别有目的的，而且同行的还是大神官，公主担心，诸侯领占地最大的克伦伯格一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