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不聚黄泉聚 许是天意
幽冥殿。 黑白无常见伯邑考和欧阳怜回来了,匆忙迎了过去,欧阳怜挂着一脸泪珠,劈头就问:“我爹娘呢?他们在哪?” “还在地府。”黑无常低头怯怯地道,然后便吩咐鬼差去把他们带来。 伯邑考盛怒地问:“你明知他们是怜儿的父母,为什么不早通知我们?” 黑无常弱弱地辩白:“早通知您也无济于事呀,只是早一天伤心而已。” 伯邑考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用力往外扯,“是啊,由你自行解决,结果还搭上一条人命,你简直要气死我了你!” 黑无常哀声告饶间,鬼差将欧阳怜父母带了来,欧阳怜迅疾扑了过去,软软跪了下去,“爹,娘,怜儿不孝,回来晚了,是怜儿害了你们,对不起!” “快起来!”欧阳父母一人一边扶起女儿,欧阳康老泪纵横地道:“怜儿,不怪你,如果不是我们把你逼得太狠,也不会弄成今日这步田地,如今好了,红尘不聚黄泉聚,许是天意。” 欧阳氏拭了拭泪,感伤地道:“只有六个时辰了,这份团聚也太短暂了。” 欧阳怜攸地止住悲泣,紧张地问:“什么六个时辰?您二老要去哪里?” 白无常对她躬身一礼,插话道:“启禀娘娘,六个时辰后您的父母就到了时辰要去投胎了。” “不!”欧阳怜失声喊叫起来,返身拉住伯邑考,拼命哀求:“伯考哥哥,你帮帮我,让我爹娘留下来,我求求你了!” 伯邑考垂下眸,不敢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充满希冀的目光,艰难地道:“怜儿,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去投胎,你爹娘也不例外。” 这也是他恨黑无常为什么不早通知他们的原因,虽然早通知就早一点伤心,但既然最后一样无法避免,至少赢得了相聚的时间。 欧阳怜眼里的光像遭到一瓢冷水似得被浇了个透顶,腿一软,差点晕过去,众人齐皆伸出手去扶,欧阳氏宽慰道:“怜儿,别这样,顺其自然吧,虽然短暂,但至少还有时间,剩下的时间好好陪陪我和你爹,我们就很满足了。” 伯邑考拽了拽伯邑封的袖子,示意他让欧阳怜一家三口单独说说话,伯邑封缠绵悱恻的目光这才从欧阳怜脸上移开,随伯邑考一同往门外走去。 欧阳康看着伯邑考离去的背影,感叹地道:“世事真是变幻无常,想不到最后你们还是在一起了,尽管是以这种方式。” 欧阳氏慈爱地看着女儿,关切地问:“怜儿,他待你好么,你现在过得可开心?” 欧阳怜心不在焉地点头,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做才可以把他们留下来。 伯邑考兄弟俩在殿外踱步,被刚才的悲伤气氛感染,情绪十分低沉,尤其是伯邑封,长吁短叹地道:“他们一家三口真是太不幸了,伯父拔剑自刎为的就是一家团聚,可到头来还是难免分离的命运,皇兄,真的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帮帮他们么?” “就算有,也是违背天道,不可采取的。”顿了顿,把话题岔开了:“怜儿的事我会替她善后,你的事我就没办法了,怎么,真的决定做个孤家寡人?你想清楚,我们家族唯一的希望如今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我……”伯邑封有些语塞,微一思忖,便有了说辞:“我才不过百岁,可谓年富力强,不着急,还记得母后说过,她两三百岁时才嫁给父皇呢。” “母后与父皇可是很早就定了亲,只不过适逢外祖母仙逝,婚事才一而再再而三耽搁下来,你有什么天大的理由?” “我,我这不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么?” 伯邑考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个梭合国再加上一个北海,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不信,依我看是你心有所属,根本就不想找吧?” 伯邑封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火速烧了起来,早就知道瞒不过他,索性承认,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皇兄既然知道,就别再逼我了。” 伯邑考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想点醒你,情况你自己也看到了。”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和怜儿之间没有缘分,我需要时间。” 伯邑考了解自己的弟弟,伯邑封从小到大为人处世都比他理智,他都能把一个国家都托付给他,还有什么放不下? 仙乐皇朝。 第一情深将自己埋在龙椅里,整整一两个小时,没有换过一个表情,眼神空洞无物地盯着某一处,不知在想什么,直至察觉到天亮来临,才浑浑噩噩地回过神来,目光移到桌案上摊开的一张空白的圣旨上,缓缓坐直了身子,手迟疑着伸向一旁的笔架,不过几秒又迅速将手缩了回来,仿佛那里正燃烧着一团火焰,一想到接下来要做什么,内心难受得好像正经历着刀山油锅,天人交战了半晌,终还是取下一支朱笔,埋头在圣旨上落下一段文字。 莲仙因为心情大好,难得睡了个香甜的觉,早早便起来伺候何仙姑更衣洗漱,缠着她陪第一情深用早膳,俩母女有说有笑,丝毫不知一道晴天霹雳即将降临到她们头上。 当太监进门让何仙姑接旨的时候,何仙姑和莲仙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心里直犯嘀咕,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居然用到了下圣旨,看来这道圣旨一定非比寻常,两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冒起了强烈的不安。 果不其然。 太监手捧圣旨,微含着些恻隐之心低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与皇后何氏,长久以来异地而居,貌合神离,何氏忝居后位多年,未尽丝毫皇后之责,现决议将之废黜,另择贤能,凤冠与凤印即刻收回,何氏自此不得再入宫门半步,如违圣命,严惩不贷,钦此。” 莲仙每听一个字,便觉得自己的心上多了根锋利的针,等圣旨宣读完,她的心已经变成了马蜂窝,钻心地疼,她不否认何仙姑漠视第一情深,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么多年第一情深仍旧非常爱何仙姑,莲仙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情深会在这个时候翻脸算账? “不,这不是父皇的本意,他一定有苦衷的,仙儿这就去请他收回成命,娘亲,您先别走,在这等着仙儿。”说完,一阵风似的奔出殿外。 反观何仙姑,从头至尾,神情都没有出现一丝慌乱,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势跪在那,待圣旨读完,从容起身,“就算要交出凤冠凤印,本宫也应该亲手交到皇上手中。” 说完,施施然步出大殿。 她和莲仙的想法一样,第一情深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前天他还对她情难自禁,怎么会转变的这么快?她必得弄清楚事情真相再做决定。 乐小倩一边给梅萤雪剥着龙虾,一边唉声叹气念叨:“怜儿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快被这个祖宗折磨死了,一会吃这个一会吃那个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没有人接话,白氏郎和李斜阳都有各自的心事,对她的抱怨仿若未闻,不过像只奔跑的白兔一样的莲仙从眼前不远的长桥跑过的时候,白氏郎还是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遥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困惑地道:“仙儿这么急着去哪?” “过去看看。”乐小倩将虾一丢,拎起梅萤雪,往莲仙方向而去,李斜阳跟在身后,白氏郎早已经像离弦的箭般跑到前头去了,再次被遗忘了的联星寒着脸从石凳上站起来,蒙了一层冰霜的眸子剜了一眼白氏郎的背影,这才移步跟了过去。 寢殿院中,第一情深正看着面前的早膳发呆,一桌的美味佳肴,可却提不起一丝胃口,目光随意一瞥,正好看见莲仙往这边跑来,料想她一定会来讨个说法的,对两旁站立的宫女喝了声:“坐下,依计行事。” 宫女听命,一人端起一碗银耳粥,一人以银筷夹着点心争先恐后递到第一情深面前,娇滴滴的声音响起:“皇上,先吃奴婢这个。” “不嘛,先让奴婢喂您喝粥。” 第一情深一改往日的端重,行为极为轻佻,故作享受的左拥右抱,“好,好,一个一个来,不着急。” 莲仙气喘吁吁在三人近前停下,见此情景,脸涨得通红,双目饱含着泪水难堪地看着第一情深,过了一会,见他们依旧我行我素,冷了脸,对那两个宫女厉喝道:“下去!” “仙儿!”第一情深第一次以一种严厉的口吻对莲仙说教,“她们俩以后就是朕的嫔妃你的姨娘了,不得对她们无礼。” 莲仙面如土灰,一个站不稳,往后倒退,被随后而来的白氏郎一把扶住。 这时,乐小倩和李斜阳,何仙姑与莲女等人也一起赶到,齐皆不可思议地看着与往日判若两人的第一情深。 不等他们开口,第一情深先发制人,往日的绵绵柔情收拾得一干二净,再难寻到一丝痕迹,目光没有温度的定格在何仙姑身上,似笑非笑地道:“皇后,不,你已经不是朕的皇后了,何仙姑,你怎么还留在宫里?从前朕让你留下,你怎么都不肯,怎么,现在又舍不得走了?” “第一哥哥,你这又是何苦?”场中大概只有莲女知道第一情深性情大变原因为何。 第一情深怕她说漏嘴,急忙打断她的话:“住嘴,没你的事。” 莲仙昨天好不容易看到一点希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希望幻灭,走近第一情深,拉着他的胳膊恳求道:“父皇,仙儿好不容易盼到你和娘亲起死回生,我们终于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开心的生活在一起了,请您不要拆散这个家,好不好?” 白氏郎在旁帮衬:“仙儿为了得到救醒你们的留魂珠,吃了太多太多苦,无论发生什么事,请您看在她的份上息事宁人。” 听着莲仙和白氏郎哀怜的乞求,第一情深的心疼得几乎就要爆裂了,伪装好累,可无路可退,吞下所有的心酸,竭力隐去目光里的泪意,抽回了自己的手,“仙儿,不要怪父皇狠心,父皇对你娘亲真的彻底失望了,我本以为经过这次的生死劫难,她会有所改变,可原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一厢情愿,我累了,不想再继续执迷不悟下去了,我是个人,没有办法守着一截没有感情的木头过一辈子,余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走近何仙姑,看着她的眼睛,搬出了杀手锏:“我还想生个皇子继承我的皇位呢,你也不想我的江山后继无人吧?” 如他所料,何仙姑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脸色陡变,身子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乐小倩忍不住上前道:“怎么会后继无人呢?您不在的这些年,小jiejie可是把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 话刚落音,意识到莲仙并非第一情深的女儿,所以不算后继有人,又改口道:“就算您想要皇子,也用不着废后啊,纳一个嫔妃罢了,义母想来也会同意的。” “即无夫妻之实,又何须留那虚无的夫妻名分?朕已经错了一次,这一次自然要选个称心如意的皇后,何仙姑,请你将凤印交出,将凤冠立刻摘下。” “娘亲,不要。”莲仙又去哀求何仙姑,除了哀求,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局面,只要他们中还有一个人不放手,那他们的关系就还能够得到延续,她也顾不上细思这样有没有意义了。 何仙姑因第一情深想要皇子的一番话彻底乱了心神,她应该成全他的,可莲仙这关怎么过? 第一情深见仍然激不走何仙姑,横了横心,豁出去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仙姑既然舍不得离开朕,朕倒可以考虑收回成命,不过朕要皇子之心是不会更改的,仙姑从今日起得每晚留在朕的寝宫侍寝,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个人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第一情深怕没有效果,故作鄙夷地看了眼何仙姑腹部,添油加醋又加了几句:“朕只担心你年纪大了,就算夜夜侍寝,也恐难让朕如愿,你一个半老徐娘怎么能跟那些十七八岁娇嫩可人的黄花姑娘比呢?” 莲仙身子一震,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她最敬仰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他现在这个样子陌生的让她不寒而栗,惊恐万状地看着何仙姑的反应。 何仙姑的脸色由青转白,任她再大的定力,也难免被激怒,一把推开第一情深,当众甩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一情深心如死灰地闭目,暗道,打得好,这一巴掌应该能切断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何仙姑一把从头上扯下那束打造的精致绝伦的凤冠,高举起手就要丟掷于地的时候,忽又顿住了,脑海闪过一幕画面,想起了在她成亲的时候,她的婆婆第一情深的娘亲将这束凤冠交到第一情深手中,让他亲手给她戴上,这么多年,除了就寝和国丧,她一直都只戴这一件首饰,有时宫女建议她换一件,她由始至终都无动于衷,她的心虽然没给他,可自嫁他的那一天起,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皇后,可惜她做得还不够,她也无法再为他做什么,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吧。 “还给你,替它找一个名至实归的主人吧。”说完,将凤冠往第一情深怀里一塞,转身含泪快步而去。 “娘亲,娘……”心头一紧,一抹鲜血从嘴角漫了出来,转身看着第一情深,目光凄怆,绝望,像油尽灯枯,再无一丝光亮。 莲女是真的伤了心,她本就为自己不是第一情深的女儿却享受了他这么多年的父爱而终日于心难安,她本打定主意无论何仙姑是去是留,她都会留在第一情深身边,用自己的一生来偿还,尽孝,可原来他不需要,他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是啊,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父皇,愿您早得贵子。”太多太多的话都堵在喉咙口,最后蹦出了这一句,不想让人以为她是因为赌气才说的,又加了一句,“仙儿是发自肺腑的,仙儿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年您的孤苦,唯愿您今后幸福。” 说完,深深一揖,魂不附体地步下台阶而去。 白氏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她的家事他帮不上忙,可如果她支撑不住,至少他能随时奉上自己的肩膀。 联星看着白氏郎旁若无人地从她面前走过,连余光都不给她留一个,袖中的玉手暗暗拧成了拳头,她不禁想问,她在他眼里算什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跟班?她有一种预感,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逼疯。 第一情深知道这一闹彻底将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亲人都赶走了,痛彻心扉,却不敢表露,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对仍傻站着的其他人道声“都散了吧”,然后三步并做两步奔进寢殿,他怕再晚一步,他的泪就会变成洪水滔滔了。 莲女恨恨瞪了他的背影一眼,跟着进殿。 乐小倩拉着李斜阳去找莲仙,梅萤雪傻傻地跟在后头,独留联星,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