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都市小说 - 村长传说在线阅读 - (039)树德堂

(039)树德堂

      祠堂里绿荫如盖,盘枝错叶的高大槐树遮住了烈日,即使没有一息风,清凉凉的不感到一点点的热。

      齐家先祖本是北方的一族,后因避战乱举族迁徙到定林山下。耗费钱财置地买林,经过历代勤苦劳作,愣是在杂木丛生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开辟出一方方田陌相间的桃源仙境。逐渐扩展的范围侵蚀着固有的山林,开无可开,拓无可拓的时候,齐家的先人便大肆在房前屋后种起树来。

      他们种不是桃,不是杏,不是松,不是柏,而是净是土人避讳不及的桑、柳、梨、槐之类,尤以槐树居多。这些树木土人多用于坟冢,即偶种之,也为烧火生炭之用,且岁岁砍伐,不令其长大长成。与此不同,齐家先人却视槐为“禄”,宣传着种槐多可荫子孙,可升官发财。人少势单的土人们受不了桑丧、柳流、木下有鬼的阴气,互相怂恿着,纷纷逃离了世代耕种的故土,将好好的田地屡数作价让与了半路插来的侉子。

      白白拣来的好田地越发使得齐家人兴旺起来,排排的房屋像一拨拨雨后的春笋忽喇喇地好似在一夜之间全站活满了寸土寸金的地,这连居住之地间的沟沟坎坎埂埂坝坝也都全种上槐树。

      “槐树好咧,不挑地不拣肥,栽到哪,哪就根深叶茂,哪就遮天蔽日。“老族长这么说,村长齐大顺也这么说。

      门前栽槐,升官发财。先人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要泽被后世。

      祠堂正中栽了百年十来个小伙子也合围不了的大槐树,开满了洁白的花簇,压低了枝条顺着伸展的方向零零落落地搭在写有苍劲有力的“树德堂“牌匾”上方的屋檐处。

      沁着汗埋头向外的两个后生抬腿刚要跨出祠堂的高门槛,同低头向里猛走敞着衬衣的齐大顺撞了个满怀。

      “哎嘛。”一个后生大叫,抬眼一看村长的脸色,便让开了路。已经疾步跟上,忧郁心情已被自己抹平了的营长连声问:“阿四爷,怎样?在哪?”

      两个后生娃训练有素地抬起手向身后的厢房指,边悄声附在他的耳朵上说:“好像犯病哩!”齐道乾一惊,大声喝斥道:“小兔崽子,净乱说!”

      村长头也不回,大踏步直奔阿四住的厢房。树荫下的厢房门开了,阴暗的房间里没有一丝响声。内心疑惑的两个后生有了众人的壮胆又急于表明自身刚才的失职快步跑在村长前面,嘴里喊着:“太爷,太爷,村长来了!”

      紧随其后的村长一伙站满了狭小的房间,没有进来的还伸着头向里张望。房间里的床上,没有整平的凉被胡乱地放着,证明这儿不久确有人在躺着。

      “人呢?”村长口气生硬而严厉地问道。

      “人呢!”没等两个后生娃说话,齐道乾上前扭住其中一个责备着。

      两个后生娃相互诧异地对视着,眼里透出莫名其妙的一无所知。“蠢蛋。看个人都看不好!”营长骂骂咧咧。搁谁身上,不窝心。事情安排妥妥的,大白天,人能跑哪儿去呢?

      还是四散开来的娃娃们惊喜地跑过来:“爷,爷,太爷在哪!”齐大顺摸着孩子的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在哪?”

      孩子们奔跑着,众人也跟着折回头向前。

      片刻功夫,大家不觉得热了,树上大知了小知了呱嘈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到,知了很似趣闭上了嘴,静静看着下面的老老少少。齐大顺上前拉在前面疯跑的娃,将手指放在嘴唇边做个手势,热闹的人群倏然悄无声息。在队伍里的二狗这时裹了裹衬衫,侧起耳朵。英子妈跟在村长后面,几次拉了拉村长,村长都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寂静下来的院子里,只有树叶晃动的阳光照下,一点点洒在人的脸上、身上。树德堂是个大开间的正屋,一次容纳几百人。除了祖宗的牌位,还有一年固定不固定的几次集会与祭祀时用的桌凳椅、烛炉鼎。

      没有族长的同意,放在过去,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间房的,当然除了正常执行每日添油上香的阿四。

      “祖宗,没事不要惊扰。”老辈一代代传下来,一代代族长也严守这样的规矩。望望树隙里洒下的光亮,村长估摸着这时辰该是阿四上香的时间。先人留下的规矩,祠堂里的香火绝不能断了,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会。

      偌大空旷的房里传出阿四低沉的声音,像是喃喃念经,又像是独自私语。听不甚清的齐道乾扒拉人群,挤到众人前面,与村长几乎同步迈进高高的门槛。

      “国有法,族有规;水同源,不可忘;敬祖宗、重宗长;德高者,推为长;我族人,尽守望……”那声音忽高忽低,嘶哑但又铮然有力,齐道乾看看身边的村长,似乎在问,这好好的,怎背起族规来了?

      他隐约记得,不到特殊的日子,各家各户都各自回家诵读熟背,就是阿四这看门护院的人也不是每日背的,况且这多年了,阿四对这似三字经似的族规早就烂熟于胸了,今日平白无事,忽然搞什么情况?

      就在齐道乾胡思乱想之时,阿四的腔调像变了个人,大声叫道:“明事理,遵规章;敦人伦、睦乡党;课子弟、敦孝悌;正--闺--门、旌--节--彰……“

      正随着阿四太爷念念有词娃娃们被这异样的声吓住了,可户外的知了却恢复了初来时的样子,个个扯着个破嗓子:“知--了,知--了。“听到阿四的语调,村长一下子似被钉子钉住了脚,齐道乾却像着了魔,哽咽着大声喊:”爹,爹呀。“

      英子妈听着这声音,似陌生又似熟悉。到入了耳朵,一字一字的“正--闺--门、旌--节--彰“的时候,她突然像断了绳的井桶,”扑嗵“一下瘫倒在地。

      那几个字,那声调,她的头脑里出现的是她男人走了的时候,老族长就是这么说的,停顿的语气几乎和当时一模一样,历历在目的情形,在眼前飘动。“这族长是用这法儿将我招到这来,是要告诉我,莫非英子她……“

      英子妈禁不住心里怨恨起来,“死伲子,难道做出什么出格事来!莫非那王老师并非什么谦谦君子!“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胸口就愈发沉闷,”哇“地一声,英子妈突然吐出一口带血的痰,唬得众人连忙将抬起放到宽宽的条凳之上,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了,几个上了年纪堂伯兄弟堂嫂妯娌拍胸的拍胸,捋气的捋气的,半晌英子妈才缓过一口气来,耳朵里却又传来苍老低沉的阿四声音:”慎交游,重师友;勤本业,崇节俭;忍小忿、禁犯上;恤贫苦,禁欺凌;重继嗣、禁*;重藏谱、禁争讼;……世万代,永循守。“

      二狗看着这一时乱哄哄的一切,想起老爹死时的场景,眼里恍惚:那时也是念着这族规送爹上路的,村长说,老爹是好人,是齐家的朋友,为齐家做过贡献,现在走了,齐家人谨记祖训,理应‘受恩莫忘‘……就这样,老爹享受了齐家村特殊的礼遇,与齐家的祖先归葬在一起。

      村长到底还是村长,见阿四这番模样,也不去戳穿,径直慢走到祖辈牌位前,从旁边的供桌上取了三支香,就着火燃起,左手放在右手握成拳状,向上拜了三拜,然后跪下,双手合揖,又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祖宗在上,我,齐大顺,现任族长,力有所限,德有所缺,请祖宗保佑,佑我族人,世代安宁。“

      众人见村长下跪,也都一个个扑倒在地,跟着他磕头作揖。不是齐族人的二狗,因着村长对老爹的恩遇,也跟着正儿八经地学着做起来。

      回过头来的阿四,一脸虔诚,眼睛木然地看着众人,突然用手指着英子妈的方向:“上天下地,惟我独尊。“大家被阿四怪异的举动惊呆,齐向英子妈看去,刚刚才缓过来的英子妈,一睁眼望阿四用手直直的指着她,口里说着营长齐道乾的回她话时恶狠的样子,一时气绝,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