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等哪天女儿发达了
看似懒洋洋的太阳撑着圆滚滚的身子，从东边的定林山全部探了出来。 山脚下沿着平坦的田畴，一株株稻苗相互挨挤着，将青嫩欲滴的颜色如画卷般展开，间或在原野当中零零散散布落着一片几丛苍苍翠翠的柳树，在风中摇曳，呈现了一片盎然生机。 路边槐树林的叶子在阳光底下，受了微风的鼓动，一晃两摇的闪着斑驳的绿光，只有星罗棋布点缀其间的塘坝四围若有若无飘着一层似雾非雾的白气。 二狗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抹一把脸上沁出汗，“真是热”他觉着今天心里特别的痛快，可是又有一些燥热难耐。 跟在身后沿着村民踏出的小路跑动的英子，用白皙的手背擦了下额头，冲前面的二狗气喘吁吁地说：“二狗哥，这胖丫，看着…看着胖，跑起来…还挺快，看到了没？” 二狗放慢脚步，望望被槐树包围的四周，回头对着身后说：”没有呀，这胖丫，跑哪儿去了？“ 英子头上的汗多了起来，紧走几步，抓住二狗胳膊，“二狗哥，快想想办法，胖丫不见了，我就惨了！“ “甭急，我看看。“说着，二狗”蹭蹭“几下便爬到附近一棵高树上，找个树桠坐下来，手搭凉棚像个猴子似的，四下张望。 “有没有？“英子眼圈有点湿润，抬头看着树上的二狗。 二狗微微撇了撇嘴，一个主意现了出来，“阿英，你说她会跑哪去呢？“ “啊，真没有呀！“英子一反刚才一声两声的唤叫，扯开嗓子喊起来。 “胖丫，胖丫，你在哪儿？“ “泚溜“从树下滑下的二狗，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举止轻佻的拍拍英子肩膀，”我看见了，就在前面小塘边，还光着腚呢，嘻嘻！“ “这死胖丫！”英子嘴咕噜着，心想难道真的去洗啦，这人，真是不可理喻！ 知道情况的两人不再焦急，二狗拉着英子在附近找了个树荫大的地方站立候着胖丫。树上的蝉唱着不知疲倦的“知了”歌，好似这世上没有它不知道的事，极力卖弄着它们的歌喉。一时无话可说的两人，望着天上的白云朵朵不断地变换着形状，二狗清清喉咙打破沉闷的气氛，“阿英，你爹的坟在哪边呀？” 英子闻言抬手向定林山指去，“祖坟的西边。“ 齐家祖坟经过多年的不断扩充，远远望去，在树木掩映当中，众多坟茔围着正当中一座高大带有拱形建筑的大墓而四下整齐排列着。 二狗想他爹由于村长的力挺得以归葬齐家祖坟之侧，对他们外乡人来说，那是莫光恩荣。 英子望着坟茔，满脸漠然地自语道：“苦命的爹，死得早，直葬了个最末的位置。等哪天女儿发达了，定要你‘风光’显地！” 这齐家村地界，有个风俗：但凡嫁娶，遇着亲人故去的，定要到坟上拜祭，告诉那边的新人，家里添了人口，或是自己有了好的归宿，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同时祈求他们的护佑。 英子在收拾好之后，便着他妈的吩咐，去给她死的爹去烧纸祭奠的。脱不身的英子妈打算一齐去，奈何里里外外没有一个实心的人，平时又总是事事一把摞的她，别人即使办着，也不放心，不如自己一件件摸实到了，才能称心落地。 “姐，姐……” 呼唤声音夹杂着呜呜的哭声，在隔了茂密灌木丛的那头传过来。 “是胖丫！”英子用胳膊捅了捅望呆的二狗。 “八成是找不着我们，给吓哭的！嘻嘻。” “胖丫，我们在这呢！”英子挥舞着在阳光下更加显白的手臂。 听到声音，胖丫挎着篮子循着没路找路的灌木丛间钻了出来。“呀！你看看。” 英子指着胖丫的裤子。的确良新裤子被荆条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雪白的rou。 “姑姑，才买的。“泪痕还挂在脸上的胖丫又开始嚎啕起来。 为了给二狗一个好印象，大顺婶在接胖丫过来的那天，就顺道从镇上捎带了新衣服。庄稼好不好，全靠肥当家；姑娘俏不俏，衣裳最重要。想想过去自己衣裳褴褛，这亲侄女虽说人模样不咋地，再不倒饬倒饬，还真是危险。 尽管村长胸有成竹，并向她支了‘妙招’，大顺婶初时听了，还一个劲的摇头，但村长开导她，若不如此，怕那小子犯倔，那就难弄了，心里觉着不妥，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顺着他男人的意，一大早就出门打了头炮。这胖丫，就是让人闹心！大顺婶想着尽快解决这事，省得她那表哥三天两天跑来跟齐大顺对酒，自己还得看他男人脸色，一不如意，大顺就会借着酒劲发火耍疯：“你看看，你家净是什么亲戚！“ 平时要强惯了的她，只有这时为了表哥，才放下身段，极力讨好齐大顺。齐大顺也好像吃定了她，每每起了鸡皮嘴仗总要拿这事捏话把，太憋屈，孰可忍孰不可忍。 闹心的胖丫自然不会知道大人们这些事，人傻心也不灵光的她，除了吃饱啥事都好说。自打到了姑姑家，她真像她父亲跟她说那样，能住着就不走，赶你走也不要走！ 胖丫不知道她父亲的用意，她也不会揣测他的用意，只知道到了姑姑家，有好吃的，也不用在家天天由着爸妈的使唤：胖丫，该喂猪了！胖丫，该放牛了！或是，胖丫，去把衣服洗了！ 不用做事，照料吃饱穿好，再不用听她妈唠叨：这不会做，那不会做，看你将来嫁个什么样的人！等着受罪呗！ “胖丫，不哭。姐回去给你缝缝，保证跟新的一样！” “真的？”胖丫止住了哭，欣喜地看着一脸正色的英子。 看胖丫还很疑惑，英子便伸出一个小手指说：“谁骗你，是小狗！” “骗人的，是小狗！”胖丫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忘了脸上还挂着泪，鼻涕还呼啦啦地拉着风箱，两边嘴咧开了，迈着露出rou的腿跟在英子后面，沿着曲曲弯弯盘山小道向坟地走去。 “真是欺负孤儿寡母，给葬到这个鸟疙瘩的地方！”二狗由英子带着，在一堆乱石裸露树、草都没法生根的地方停下来。一座孤零零的矮小土丘远离了又高又大的部队，愈发显得渺小凄寂。 摆上了祭品，点燃了蜡烛，焚了三支檀香，英子将拎着的纸钱用手揉捻开来，就着蜡烛的火，一张张纸钱化为一片片灰烬，初时一缕，过会一阵的黑烟呛得近旁的三人“咳咳”咳着。 “说几句吧，纸要烧尽了。”二狗用小棍轻轻拨着。 英子撩开旗袍，在她爹的坟前跪了下来。“爹，你来拿钱呀。女儿今日就要出门成人家的人了，以后不能时常来看望你，今天你也替女儿高兴高兴，多吃点。你放心，我到了人家，心定会好生注意的，不要为我cao心。以后，清明冬至还会来的，等我有了钱，爹，我一定为你找个地方……“ 二狗抬头看看天，蓝得清澈，白得透静。地下跪着梨花带水的人儿，在下蹲的一刹那，二狗差得晕过去。旗袍开叉一撩一揭，将那浑圆饱满的转瞬即逝，似有似无那种诱惑，对初涉不深的毛头小子，着实是一枚强大的炸弹。 英子呜咽地说着，当姑娘的向他爹做最后告别，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滑动下来，磕了三个响头，又拜了三拜，和胖丫收拾了，等着纸钱燃尽，一步一回头地向齐家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