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娘(十六)
一台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她们生产队门前。从车上下来三个人,其中有位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的中年人走在前边进了生产队院里。厚厚的积雪铺盖整个生产队院落地面。四匹瘦骨嶙峋和长长鬃毛的马在马槽里啃嚼着,其中有两匹马连笼头都没有。院内一台大马车在那斜支着,两个车辕像大炮一样指向天空,而且车辕没有一件马具。他推门进了更夫屋内,一股烟气和杂味扑面而来,常鞋匠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三个人站在生产队门口商量了一下,另两个人上车走了。那中年人向刘青小房走去,在小房的周边转了几圈端详着,似乎明白了什么,尽管北风呼啸,寒冷冻人,他就在小屋边伫立着。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吉普车回来了。刘青从吉普车上跑了下来向中年人走去伸出了右手,但中年人没有理他,板着冷峻的面孔。“滕老师。”刘青主动和中年人打招呼去。“这就是你盖的小房吧!”滕老师直奔过去照小房门就是一脚,木板门咔擦一声就被踹碎,只剩里层的防寒毡还连着。“刘青你这自私劲就是改不了,你像个门神似的,那生产队都什么样了,马没笼头车没套,车辕子像大炮,院内积雪没人扫。”刘青支吾着想为自己开脱,还没有说清。滕老师更加愤怒了:“你是不是想说不是队长了,跟你没关系了。我问你是不是党员,是不是土改时的干部。”沉默了片刻:“从现在起恢复你红五队队长,去把院内积雪扫净。” 闻讯赶来的乡书记,乡长只是点头哈腰的应答者:“是。”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全屯社员基本上到齐了,乡长宣布免去常小眼队长职务,重新任命刘青队长。随之爆发了响亮的掌声。 “你们把红五队前前后后的事写个文字材料报上去。”滕老师向乡书记和乡长命令后上车走了。 她和奶奶忙碌着,每人都做件新衣服和双布鞋。又拆洗了被褥和打扫卫生,迎接农历三十的到来。今年年货置办的很丰盛,但三十晚上仍然没有那欢乐的气氛,逢年过节就更加想起了mama。 大弟弟吃完年夜饭也是心情不好吧!自己呆坐炕尾一点睡意也没有,和奶奶说了声:“张把头在单位值班,我去换他值班,让他回来过年。”他骑上万国杂牌自行车只十几分钟就到了单位。收发室的灯亮着,可连个身影也没见着,推开了门,一股煤烟呛了过来:“张大爷,张把头。”没有回声,一种不祥之感袭上了心头,隐约看着一个身躯躺在里边炕下,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答声,他用手一摸是煤烟中毒。用力把张把头拖到了门边,吸收新鲜空气。他跑到车间拿起了摇把,跑到车库发动了手扶拖拉机。 他把张把头用棉被包上,开着手扶拖拉机经过她们本屯子喊上了张把头的家人向县医院奔去。是煤烟中毒,张把头得救了。大夫说如再晚点就没命了。在县医院住了一周院,在这一周期间里大弟弟和张把头三姑娘小梅始终守在身边。有时小梅望着大弟弟,这膀大腰圆小伙子,爸爸常挂在嘴边说他朴实能干很锐明,还说刘青要当媒人把自己嫁给他,从此她俩播下了爱情的种子,后来她嫁了个比她小一岁的谷玉柱,结为了夫妻。 一股强劲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江南北。 又到了三月一日开学了,她们只上大半天课。用小半天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往返县城,把糊好的火柴盒送到火柴厂再领取下一次的材料。和奶奶料理完家务就忙着糊火柴盒。 她正和奶奶糊着火柴盒,刘青队长匆匆进来。“谷老太把那八百元钱给我。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咱们被划为菜农了。从下个月起就吃供应粮了。上边还给了二台手扶拖拉机,咱队规划把屯东洼地和屯南地改种水稻,其余的都种菜。自己家的自留地也可种菜,还给发自产证随便去市场卖,我得拿钱买柴油啊!” 真是政策好了,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人们正为吃粮犯愁呢,吃供应粮还有细粮和豆油。种稻子到秋就能吃到大米了。 她终于实现了mama的遗愿,买了一对小猪崽。母的留作产崽,把小公猪撬了到了年底就可以杀了吃rou了。这些年攒的十多袋子米糠够喂猪的了。她和奶奶精心喂养,小猪崽跟气吹的一般,长的跟小rou滚似的。对mama的在天之灵也是个安慰吧! 她送完火柴盒来到了新华书店,买了本蔬菜种植指导,又去生产资料商店和种子站买近九米的塑料布和二亩地的茄子籽,半亩地小辣椒籽等。回到家和爸爸按书上的指导扣上棚,过了几天撒上了籽,埋在土里的籽偷偷发出了嫩芽,一夜之间都拱出了土,长的很整齐。五月中旬开始往大地移栽。由于头一年没有经验包括她家在内菜苗都不够,刘青队长来领她们到河南岸哈市郊区马家屯买回了缺少的菜苗。 经过铲趟,全屯的蔬菜属她家长势好,刚进六月中下旬,茄子小紫色的花挂满了枝杈。小紫花脱落了,吐出了一个小紫色的茄子。每天吐出一个茄库,一周就长成了一捺长的大茄子了,小辣椒一节一节的向上长着,在枝杈上开出了白色晶莹的小白花,小白花被顶掉了。吐出了圆圆的小绿点,像绿色的宝石一般。没几天就长成了曲曲的,圆圆的,尖尖的辣椒了。 她和大弟弟每天微亮就驮着菜到县城了,大弟弟把菜放到县城的居民院就返回上班了,她自己在那卖菜。她换上花格的确凉衬衣,戴上自己做的米黄色凉帽,解开白绫子展开秀美的长发。依然成了一幅城里孩子的打扮,说也怪她的脸无论多么炎热的烈日,晒得火辣辣通红红的,就是晒不黑,比城里女孩还白净。有时听到买菜的居民议论,赞叹,这卖菜的小女孩哪像是农村的,长的多白,头发长的多好,也真够漂亮的了。都愿买她的菜,她卖菜又快又能卖上好价钱。每天她数着卖菜钱,虽然很劳累,但心里甜滋滋的,终于摆脱了贫穷。 这是菜旺季,她忙不过来,爷爷就每天通勤驮火柴盒了。 几天的连续小雨,菜长得都敖住了。她和大弟弟商量:“明天是周日你休息,能不能把你场的手扶拖拉机借用一趟。下这些天雨了,城里一定很缺菜,菜价也一定很贵。把咱地菜狠点摘着,和爸爸咱三去哈市南岗市场,保证卖个好价钱。再说了那菜用自行车也驮不过来了。”大弟弟想了想说:“那手扶拖拉机在附近用个把小时我说了就算,去市内得和张把头请示,我可以试试。”大弟弟冒雨来到场里找到张把头说明了来意,张把头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吧!你去财务交六元油费,明天周日休息也没什么活,你用完了早点开回来。” 她和爸爸光着脚,冒着雨摘了十四袋茄子,和五袋小辣椒。装了满一车斗。眯了一觉。冒着小雨临着黑夜,她和爸爸撑了块塑料布坐在车斗预留出的空间向哈市奔去。经过近三个小时的奔驰到南岗市场才零时,抢占了个中心位置把车停了下来。就和爸爸、大弟弟依靠在车斗底部避着雨打着盹。 天刚蒙蒙亮来了三个小菜贩子,打开了一袋茄子和辣椒瞧了瞧转身走了,不一会儿又领来了一位也拿起茄子和辣椒瞧了瞧:“你们这菜开不开,多少钱一袋子?”“开十袋茄子和四袋小辣椒,茄子二十元一袋,小辣椒十五元一袋。”大弟弟以为要价很高了,她已看出来菜的短缺就是不让价,小贩子为了垄断市场另加了五元把菜全包了,总计卖了四百一十元。 她把钱揣在内裤的兜里,心里乐的这趟真没白来,吃了点苦得比在县城多卖一百多元,这大半夏天卖菜卖了快有二千元了。 和爸爸、大弟弟在一个小饭店吃了顿饭。她想起听人说南岗市场就在哈市最大百货商店秋林附近,去秋林逛逛,也去开开眼界,让爸爸和大弟弟先回去。“大弟你和爸先回去吧!我去秋林看看。”“姐,你能找着吗?别走丢了。”“丢不了,鼻子下有嘴,脚上有腿。”“姐,那你咋回去?”“坐车到县城再说,不行就去爷爷那骑自行车回去。”“姐,你做四点半火车回去我去东站接你。”“行。” 她拿过小布兜换上衬衣,解开绫子,展开秀发,又整理了下裤子,用脱去衣服擦去鞋上泥土,一幅卖菜的形象消失得无踪无影了,变成了个地地道道的城里的形象了。 天已大亮,雨也渐渐停了下来。街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的两边高楼林立,她抱着哪人多和哪宽敞就往哪里走的想法。她走到一座超过周围楼群高大淡绿色大楼竖着的金色大字“秋林商厦”。开业时间是九点呢?她在周边的街道转了起来,欣赏着城市的光彩等着秋林开业的到来。 秋林的门打开了,挤得满满的人鱼贯而入。也许是少女爱美的天性,她在服装柜台前转来转去,一件时尚白色连衣裙映入了她眼帘,她让服务员拿了过来,放在胸前比了比,好漂亮啊!“你这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穿上它更好看了。才十八元钱,这布料都是混纺的,质量多好啊!”她走进了试衣间还挺合适的,担心以后还得长还得胖就不能穿了。可她哪里知道她的个子永远定在了一点六零米,离婚后瘦的八十几斤。又重新穿起了这件连衣裙。 这是第一次舍得花十八元钱买了件衣服。 哈市的商店这么大这么多,逛完这家还有那家。她又饿了,道北就是冷饮厅,跨过横道透过玻璃窗窥视了一下冷饮厅的内幕,有另一个人正坐在桌前吃着面包,用小勺舀着小盘里的白色固体,那是什么?是县城卖的冰棍的形状吧?她走了进去,柜头上摆放的面包足有十几种,大的像个小锅,小的像个粘豆包。“小姑娘你想吃点什么啊?”一名穿白大褂戴白帽子的女售货员问她。她用手指了指像大饼子般大的面包:“来二个。”“小姑娘你还来点啥?有冰糕,这大热天的吃了解暑。”对了,那是冰糕:“面包二角钱一个,冰糕二角一个正好一元钱。”她递给了售货员一元钱,心想这面包和冰糕怎么这么贵,比县城的小一半还贵一倍,县城的冰棍那么大才一角两根。她用小勺舀了点冰糕尝了尝。甜甜的,凉凉的,一股奶香味,太爽口了。又咬了口面包,这面包软的像棉花,咸甜酸适中,真是一分钱一分货,比县城面包好吃多了。县城面包不用力都咬不动,都扎嘴。她边吃边把眼光滞留在最大的面包上,买二个回去,让小弟和家人也尝尝这好吃的面包。她吃完了面包用手指着那大面包:“大面包多少钱一个?”“啊!大列巴!三元钱一个。”这哈市是的服务员也太怪了,明明是大面包吗?又叫什么大列巴。装入纸袋,用纸绳十字一绕,上边打了个结就拎了起来。她拎着大面包,呵!每个足有三斤重,也真值三元,够全家人吃一顿了。“请问火车站怎么走?”售货员打量了她一下:“出去右转下坡不到五百米就到了。” 她买完车票,离发车的时间还差二个小时呢?她坐在候车椅子上,mama再有四个月就死二年了,这二年是怎么过来的。有二维家的羊奶小弟弟没有死,饥一顿饱一顿的,自己得了场大病险些死了。奶奶把宝贝扇子都卖了,要是知道今年挣这些钱就不让奶奶卖了。爷爷和奶奶经多少风雨都没舍得卖。爸爸那个懦弱劲卖菜只能看堆,也许真的该给爸爸找个伴了。她这些天也太疲劳了,想着想着坐在椅子上进入梦乡了。 “去往北安方向的旅客,开始检票了。” 一位老太太用手扒拉她一下:“孩子你是不是也坐车的。”她最后一位通过检票口。到车上人太多了,太拥挤了,她只好跨车门了。 “咣当,咣当。”列车驶上了滨北大桥。波涛汹涌的松花江水撞击着桥墩溅起浪花,江水翻滚着,狂奔着,打着旋从桥墩间涌过向下游奔去。瞬间列车驰在兰河湿地的大桥上,桥下纵横交错的河叉,把湿地勾画出白绿相间的景色。凸起的沙丘高岗地上披满了绿色的植被,在这绿色植被掩映下有几间红色的砖瓦房,那是建在河套高岗上的铁路部门青年点,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二十九年后,就在这青年店遇到了她人生重大挫折,险些把命丧在这青年点。列车又驶上了兰河大桥主桥,兰河水平稳如镜泛着鳞光,缓缓流过兰河大桥。红日即将依山而落,紫红色的晚霞洒在河面上。几艘木舟迎着晚霞而归,十几只江鸥随着小船盘旋,她正专注的欣赏晚霞美景。 “哧哧。”的刹车声,列车平稳的停在了兰河车站。她随着人流走出了站口。“姐,姐。”大弟弟在站外门口喊道。大弟弟接过了她的东西:“姐你这是买的啥啊?”“大弟你说怪不怪,明明是大面包,可那售货员硬说是大列巴。”“我把爷爷白山车前轮往我这万国车后座上一绑就骑两个车来了,咱俩好各骑一个。”姐弟俩边骑边唠着:“姐用不了几天往县城公路就通车了,再送火柴盒得近一半了,还好走了。我看好几次了,县百货商店卖孔雀牌自行车,车体是草绿色的,车瓦盖等都是镀银的亮的,才卖一百三十九元一辆,听说给我们单位二张票,我向张把头要一张,他没吱声,我看很有希望。” 骑了一个多小时,天也黑了,也到家了:“小弟你看姐给你买啥回来了。”小弟跑着、笑着、蹦着、喊着:“姐,jiejie。”她把大面包放在了小弟的头顶上,小弟双手向上扶着跑回屋里坐在炕上啃了起来:“姐,这面包真好吃,咋这么大啊!” 她穿上连衣裙,在镜子面前转来转去,自己太漂亮了,但觉得臀部稍大了点,而且还在渐长,巧的是被秀发给遮掩住了:“奶奶,奶奶。”她拉长了拉细的声音。“噢!我大孙女真漂亮!”可每当此时奶奶心头就涌起担忧,这孩子的命啊! 新的学期开学了,蔬菜已基本卖完了。今年耕种的水稻笔直的一行行,长的齐整整的。绿色的稻穗上结满稻粒,稻粒上布满了黄茸茸的花絮,在和煦的秋风吹佛下花粉四散传播者,秋高气爽,阳光高照,渐渐地稻穗变黄了。原直挺挺的腰变弯了,头耸拉下来,今年头一年种水稻就将获得大丰收。 政策越来越好了,越宽了,禁锢的思想渐渐开放了。 县教育局正筹备召开全县初高中秋季运动会,她们班被编为县四中。教育局准备在学生中选拨一名解说员。她以压倒性的优势被选为运动会解说员,在县一中运动场和一名体育专业老师演练了一周。 运动会如期召开了。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米黄色的凉帽,一幅秀美的长发直达臀部,发梢堆积在椅子上,靓丽匀称的身段,引起人们的注目。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和煦秋风吹到了我们兰河......”纯正的嗓音,甜美的音调,博得师生阵阵掌声。 “现在进行的是男生八百米接力赛,看我们的运动健儿像离弦的箭,像腾飞的鹰......”接下来该她续接。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眼前飞奔,瘦瘦的,高高的。“二维,二维。”此刻二维正跑在最前边。她太激动了把下边的台词“接力赛是集体力量......”忘在了脑后。 “二维加油,二维快跑,加油......”把主题叉到了九霄云外。二维也听出了她的声音,神经也受到了极度刺激,飞一样跑着,已全然忘记了把接力棒传给下一个运动员,径直跑到了终点,使到手的第一名泡了汤,全场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才回过神来,知道出错了。一位领导模样转过头来:“怎么搞的,注意点。”还是男解说员沉稳干练:“我们运动员不怕失误,失误也是在所难免的,希望我们运动员吸取教训,在下一项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 她用眼角余光瞟了眼二维,见一名可能是体育老师用右手揪住二维的左耳朵,左手上下舞动着,嘴正歇斯底里的吼着。 运动会散会后回到了学校,从同学和老师异样的眼光里,洞察到了师生的私议。 大弟弟把自行车购买票拿了回来,她俩到县百货商店买了回来。那自行车太好看了,车把,瓦盖,支梯都镀的跟镜子一样亮,车把右侧还有个小反光镜,其它车体都是草绿色的,又比传统黑色自行车上个档次,售货员说全县才仅售十六辆。 屯前的柏油马路通车了,还通了公交车,仅二十几分钟就到县城了。她往返一次县城也就二个小时了,比原来省去了一半时间,也省了很多力气。 中秋节又到了,巧的是和十月一国庆同一天。生产队又杀了三头猪和每个劳力借了二十元工资,中秋节借工资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爸爸借了二十元工资。 水稻也获得了大丰收,劳力每人分四十斤大米,其他人口每人分二十斤。她们家由于爸爸一个劳力在生产队干活,大米分每的相对分少些,但也知足了。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饱饱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