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何处皆山中
虽说秦修染让司凛夜看不透彻,可有一点他还是明了的,那便是秦修染此人无事绝不生事,甚至是有些避世,不论何事皆想抽身事外,绝非是似眼前这般说话之态。 今日的秦修染,很不一样,司凛夜能察觉他有事相瞒,却又不知何事。 …大抵是孟青玄安插在他身侧的眼线罢?司凛夜想到,眼下他只得如此想了,但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只想护秦修染周全。 “…呵,这位公子倒真的是直接了当,不愧是长安王的人,都道长安王脾性简单随心,身边的人果然也是这般爽朗。”孟灏炀干笑几声才回神道。“温茶自然有,糕点甚的也都备好了。” 孟灏炀袖袍一挥,一旁便有几名侍从抬几张桌子来,桌子摆放无不是精致糕点,葡萄美酒,温茶更是有的。 “也是本王疏漏,竟叫长安王与这位公子奔波这么久,快来歇息歇息罢。” 话音一落,三个软垫被放置在地,孟灏炀打先跪坐了去。司凛夜却是微微愣神,他虽与孟灏炀不甚熟知,却也知其几分脾性,曾经的储君,如今的亲王,绝不是任由他人随意冒犯的。这也是方才为何司凛夜急急的护着秦修染的原因。又是抬眼看了看孟灏炀,只觉他眸神色有异,心下才猛然一紧,恐怕今日之事当真不会太过简单。 然见秦修染点头应下,双手抱于胸前微鞠,而后迎着孟灏炀的位置,跪坐在他的正对面。司凛夜也只得不思虑其他跟着跪坐在软垫。而后秦修染举起茶盏遥举,浅尝茶水,闭眸抿唇,虽是闭目,却是能叫人看出他颇为享受之态。 “始苦终甜,清香甘爽,好茶。” 秦修染脸的悠然之姿,若要叫旁人看了去,只怕真以为他是在品茗如此而已。只是这闲情雅致倒是叫孟灏炀面挂不住了。看着孟灏炀面的寄颜无所,司凛夜只觉得有趣,随之爽朗笑道:“哈哈哈…修染说的是,这茶乃是极好的。” 孟灏炀面的颜色更难看了,他终是狠狠的坐了一下茶盏,却又在司凛夜双眸微眯望他之时,眼怒意隐藏的很好。 “本王今日,乃是有要事相商。”他找司凛夜是商事,并不是要司凛夜带来人饮茶的。孟灏炀话这样的意味已然很显然了。 司凛夜看到秦修染脸的悠然之姿微怔,饶有兴致的将他脸所有神态都锁进眼眸记于心间,才回过头来道:“不知炀亲王何事?” “多余的话本王也不说了,”孟灏炀并未说甚,而是问道:“想先皇驾崩之年,长安王直接效忠于本王的皇弟,如今的皇帝,孟青玄,本王想知道为何?” 司凛夜从未预料过孟灏炀今日是要于他商议与这有关的事,心顿生惴惴之意,却还是回答道:“炀亲王难道不知,军人不问朝政,谁是皇便效忠谁。想当初当今皇帝手执先皇遗旨找本王,本王看的清清楚楚,先皇旨意传位之人正是当今皇帝。” 司凛夜此言回答的滴水不漏,又让自己置身事外,他效忠的,不过是先皇的旨意罢了。 孟灏炀的面徒然青了一下,颇有激动之色,喝道:“甚的旨意,本王才是储君!” 司凛夜起眉,正欲说些甚,却见秦修染的手在他胸前轻挡一下,而后出口问道:“炀亲王是要拉着长安王谋反?” 秦修染话一出口,空气似凝结几分,不论是孟灏炀还是司凛夜,皆无人开口说话。司凛夜心实则也是如此觉知,只是未曾料想秦修染会这般直接的说出口,要知道哪怕是孟灏炀也不至于似他这般了当。然下一息司凛夜眉宇间却是一抹怅然之色,事已至此,见秦修染性情忽变,只怕终是露出细作的模样来了罢,只是…这不过是早已知晓的事情罢了,他又在怅然甚,原本,他也甚都不曾得到不是吗。 司凛夜眉宇深锁,一时不展,似愁绪在他光洁的额头刻下两道伤痕,却只轻喃一句:“修染。”他的语气不甚欢欣,更不似平常唤司凛夜那般,在这场景的相称下,叫人听起来,倒似是不悦的斥责。 秦修染还来不及有何反应,便只听从怔然回神的孟灏炀开口便是嘲讽的狂笑,笑声止了,眼眸凶狠之色不再掩饰,甚至似是被那长且细的眼勾勒出刀光剑影来。 “什么叫谋反?”孟灏炀长袖一挥,面前的茶盏已然从飞扬的袖袍甩出,碎于地面。 “本王不过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孟灏炀道,“司凛夜,你说你只效忠先皇旨意,你可知那旨意是如何来的?你可知孟青玄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相对于孟灏炀的激动,司凛夜依旧面色淡然,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便不留半分空当的接:“不知。军人不问朝政之事。” 说再多遍也是一样,司凛夜只看最后结果。 孟灏炀面色又是一僵,似是并未料到司凛夜的淡然,不过一弹指间,他便又狡黠一笑,道:“亲王…恩…确实也是不错的选择。何况是外姓呢…” 司凛夜一愣。 “司凛夜,只要你与我结盟,我保证,你能得到的,这个亲王位多的多,是这万里如画江山,分你几许又有何不可?”孟灏炀说完,笑声随即扶摇直,双手平摊,作出坐拥山河状,好似他已然是这万里江山的拥有者。 秦修染的手指剧烈的抖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苍白的脸似是多了几分悲凉,这让司凛夜看不真切,想不透彻,随之又见他再次垂头,一语不发,好似方才甚都未曾听到一般。 “…修染。”司凛夜对有些茫然,不知秦修染究竟何意,甚至想要伸手去握住他的手,握住这苍白的凄凉。只是这一切都在下一息秦修染忽而回头停止了,他回过头用那极为好看的睡凤眼直直望进司凛夜的眸,深的好似望进心底:“司凛夜,你会反吗?” 秦修染声音凉薄,轻的只顾面前的司凛夜听得到,这让司凛夜心下猛然一紧,生怕面前的人儿似这清浅的呼吸细碎的声音一般下一息随风而逝;又怕…又怕秦修染以为,他真的会反。 “孟灏炀,你这么说,不怕我不同意与你谋反,先将你地正法了?” 话出口,司凛夜一怔,他又为何担忧秦修染以为他会反?若秦修染是细作,细作又怎可能会因为他反与不反而怎样呢? 孟灏炀这下倒是不再似方才那般激动,而是又笑,道:“你会同意的。” … “只怕这山,是进来容易,出去难。” 司凛夜耳畔忽而两句话重合,似是霎时明白了秦修染那时所言。这山,进来容易,出去难,不仅仅是因为这珍珠潭与其他山相反由至下的地势,恐怕还暗指眼下之景,其实细想便可知,孟灏炀胆敢这般提议,定然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也做好了能让他同意一同谋反的一应准备,只怕…定然是做足了若是他不同意便不叫他活着出山的打算了。 突如其来的恐惧一如蚂蚁窝迁移一般密密麻麻的爬了司凛夜的心头,他忽而开始后悔今日带着秦修染来此了,若是他自己在此,且不说孟灏炀要做何手段,在其手下的那帮宵小,他是当真不放在眼里;可眼下却是不同,秦修染在此,司凛夜没来由的恐惧,怕自己护不好他,怕他会受伤害。从前司凛夜看着田点杏在他眼前香消玉损,如今他再不愿看与她一般无二面孔的秦修染有半分闪失。 司凛夜扬袖轻易翻了面前的桌子,额头青筋爆现,怒意一览无余,他一大步挡在秦修染身前,眈眈而视对面的孟灏炀。秦修染的神色微微愕然。此时司凛夜的心乃是怒火烧着一团乱麻,也是到了现下他才发觉,秦修染在他心,已然不同于曾经的唐点杏,他甚至不想让秦修染去接触这些刀光剑影,碰都不能碰他一下。 秦修染已是他司凛夜的软肋。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已来不及说太多,现下的境况恐怕一触即发,却又觉冰凉无的触感抚摸他的手腕。 司凛夜身子一颤,微微回头,只见秦修染淡淡笑着,皮肤苍白的已近透明,血色在他脸退的不剩分毫。 “修染,你…” 秦修染摇摇头,轻巧的绕过司凛夜的身子,面向孟灏炀。握着司凛夜手腕的手,并未松开。 司凛夜望着那骨骼分明的手,有几息愣神,接着便听秦修染说道:“炀亲王,我身子有些不爽,想叫长安王给我瞧瞧,恐怕要失陪一会子,实在抱歉。” 秦修染的话说的并不是在询问,倒像是单纯的告知,说完便欲离去。倒叫司凛夜急迫起来,不顾一切的问道:“修染,你何处不适?可严重?究竟是如何了?”秦修染面色这般没有生气,他早已担忧,眼下又听闻其如此说,他又如何不急? 这一来二去二人完全将孟灏炀忽略了,这引得他十分不悦,手一挥,一旁暗处侍卫现身执刀剑相拦,司凛夜这才回头相望。只听孟灏炀道:“二位要去何处?” 随之秦修染也回过头来,道:“炀亲王何苦追问何处,总归何处都在珍珠潭,难道众侍卫把守,炀亲王还怕我们会出山离去不成?” 秦修染是知晓这一切的,司凛夜如此想着,又只觉是自己太后知后觉,在初入山之时,秦修染所言,不代表着他知晓这一切吗?…只是既然他知晓,又为何还要跟来,又为何不加相拦?眼下离开此地,又是为何?只是单纯身子不爽,还是有甚其他想要告知? 秦修染啊秦修染…越是深入,越是叫他看不懂,只是眼下境况,亦没有机会深究了。 “看来,你是什么都知晓了。”孟灏炀道,“既是如此,叫长安王去给你瞧瞧身子罢,归来之时,本王想听到的是,你们选择好了该效忠的人。” 司凛夜不悦,只是来不及说甚,觉察秦修染一直窝在他手腕未曾分开的手微微使力,向前扯着他。如此,司凛夜也随着这轻扯他的力道,离这珍珠潭深渊越发远了。 珍珠潭已到山底,所以放眼望去此处地势已是平缓,再无起伏之势,周围乃是不断的青翠之林,潮气很大,浅淡白雾不消,若是有人隐于其,但还是真叫人察觉不出。 眼下秦修染便握着司凛夜的手腕在其穿梭,越走越深。司凛夜能看得出,秦修染对此地不熟,此时虽是脚步不停,也不过是边走边寻路罢了;相对于此,司凛夜虽也不甚相熟,但到底是要秦修染熟悉几分的,只是他却是一味的由秦修染牵着,仿佛只要是与他牵着,要去何地都是可以的,即使是天涯海角,也可皆随了他去。 想着想着司凛夜便勾唇笑了,弹指间却是怔然,他竟是当真对秦修染存了那般心思?到了现下,他已无法再欺瞒自己,算是从前的唐点杏,也未曾让他有过这般只愿天涯海角生死相随的心绪。 只是这心绪来不及仔细揣摩,司凛夜便察觉手腕力度忽而松了,面前之人宛若这碧绿色的叶从树枝一般,轻缓向后仰去。 “修染!” 司凛夜与秦修染距离不远,急忙伸手一揽,便落于他的怀。 “修染,你可安好?” 秦修染的面色从今晨便是苍白不堪,眼下倒是也并未再坏到哪里去,他虽是失了力道落于司凛夜怀,倒好在他还醒着,并未昏厥,这叫司凛夜松了口气。方想探秦修染的脉门,却见他抬手,宽大的修染遮于唇间。之后是两声轻微的咳嗽,之后袖袍落下,秦修染毫无血色的双唇紧抿。 “修染,你…唔。”司凛夜本是亟不可待的想询问秦修染到底如何了,却不料下一瞬被冰冷的唇瓣堵住未出口的话。 那是… 秦修染的双唇。 /html/book/42/4271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