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唯情不可追
是夜。dt 南荣湛心绪不宁，遣了所有侍从，独自立在殿外。天已极为寒凉，檐下都挂满冰凌。他伸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呵了几口热气，却又来不及温热散尽了。 ...有些事，他要自己找答案。 如此漫无目的的宫独行，周遭无一人前来问话，南荣湛只觉这样的场景分外熟悉，好似不知何时，他也曾狼狈不堪一人行走在这大商皇宫之，心如死灰。 好似...是眼下他正走的这条路。 南荣湛眼眸微眯，朝前瞧了瞧，昏暗的烛火下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几个字：洗尘宫。 洗尘宫？ 皇后才有资格入住的洗尘宫。 是瓜尔佳漫霜住过的地方罢...只是，眼下心境为何如此悲凉呢？ “蝶儿...待你我大婚，我便接你入洗尘宫。” 忽而一道声音传入耳畔，南荣湛猛然一怔。这...是他自己说过的话，听起来是带着满满的希冀与幸福之感。可是... “...蝶儿？”南荣湛只觉心头一紧，顺口叫出这个名字，却又不知这个名字是谁。到此，他再等不得，加紧步子向前而去。 待南荣湛再站定，已然是在龙凤居之前。好似是自然的根本不曾过脑，他便走到了此处。原本是皇后的寝宫，眼下因着商国无后，也闲置了下来，宫并未侍从，倒显得格外寂寥。 南荣湛手指不由自主的轻微颤抖，推开了面前的门扇，只觉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却是这一片黑暗，让他恍惚忆起不知何时何地，他也曾在这黑暗之摸索着寻着烛火想要点燃照亮。 月光之下南荣湛很轻易的点燃了龙凤居所有的烛火，一时间殿内宛若白昼。 龙凤居的桌椅看起来很新，根本无人用过，桌放着一副绘好的画，看样子是被人精心放在这里的。南荣湛想要前去拿，好看看画所画何物，却又在方一动步子，有画面涌入眼。 那是一个女子与他站立的画面，那女子身怀有孕，看似已是五月之身了。她的眼睛四周有些许红晕，却又不是脂粉染去的，而是本身带在桃花眼之侧，她长的有些像叶良镯，却又叶良镯要精致几分。只是她眸神情并不是如画面的南荣湛那般喜悦，反而是平静如水。 她语气有些许的凉薄：“今日晨起太医前来诊脉，说我腹胎儿乃是双生子。我想，这两个孩儿，总该会有一个孩儿是女儿罢。” 接着画面南荣湛激动不已，神色似要飞扬起来，这是眼下的南荣湛从来不知的他也曾有这般快乐的时候。只听他道：“这般大的事，为何无人告诉我？” 又听那女子道：“今晨才得知，未来得及说罢了。” 回忆的画面到此戛然而至，南荣湛却是意犹未尽，修长的手指向前一抓，脱口而出：“蝶儿！”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一怔...蝶儿？ 这回忆的女子，是蝶儿吗？ 南荣湛心只觉有太多的心绪想要迫不急待的呼啸而出，慌忙抓起桌子的画，那画，是一处开满了细碎小花的浅浅山丘，空还有极美的血色蝴蝶。 似是忽而失控的风筝一般，这纸张从他手飘落在地，南荣湛却是双目空茫注视前方，有抑制不住的晶莹剔透从眸滑落。 ...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不管是在鲁国的苟且，还是在商国的浮沉，他记得，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也想起这龙凤居之所以换了全新的桌椅，不过是要重新接陆允芍回洗尘宫，恢复她的皇后身份；这画也便是那时李厚德所言陆允芍在龙凤居闭门不出所作之画，定然是后来廖金忠别出心裁放在这里想要讨他与陆允芍欢心的。 还有...还有在断魂崖之，陆允芍宛若一只真正的血蝴蝶一般从山崖而坠，他不顾一切的跳去相随，只愿同死；也记得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陪我死，你不配。”她说完这句话，便伸手推了他一把...随后他便感觉坠入了深潭，又眼睁睁的看着陆允芍坠落地面，鲜血霎时四流，她宛若真的是忽而盛开的芍药，又似是真的化作了血蝴蝶...他记得他想从深潭起身相救，却又随水流狠狠撞在谭边岩石之，彻底失去意识。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南荣湛全都想起来了。 ...... 那一夜，据巡夜侍从相传，从早已空置的洗尘宫，断续传出哭泣之声，时大时小，时远时近，宫却是一夜全黑，只有门扇随着夜风哐哐直响。宫人相传都道，是死去的皇后陆允芍亡魂归来，吓得无人敢前去。 这一切直到翌日，南荣湛从洗尘宫走出，这一切传闻，才都破了去。是这一夜，南荣湛的身好似染透了冰霜，发际都染雪色，连同眼眸之都被冰封起。这一日的南荣湛，万分骇人。他的声音冷的似从九幽地狱之传出：“即刻起兵，攻入诸湘，官宦匹夫，一人不留。” 陆允芍死了，他南荣湛要整个诸湘都为她陪葬...！ ...蝶儿，对不起，是风哥哥忘了，是风哥哥为你报仇报的晚了，你莫要怪我。 曾经险些被兵部烧毁了的诸湘兵服，眼下派了用场。瓜尔佳漫霜已在商国皇宫身死之事因着诸湘国士兵的归顺未曾外传，南荣湛便让士兵换了诸湘国的兵服，只道是眼下解决了南荣宇，军马在手，便把这借诸湘的十万兵马归还给诸湘国皇室，且备厚礼，以表感谢。如此，诸湘国皇室自是敞开了大门相迎，穿着诸湘兵服的十万商军如此大摇大摆的进了诸湘皇宫，直达兵部。诸湘的实力还是相当可观的，除了归顺于商的兵马，竟还剩下十万余，不可谓不是劲敌，只是眼下，之南荣湛手的接近二十万大军，是什么都不算的。进入兵部的商军趁其松懈便开始大开杀戒，诸湘军反应过来却也为时已晚，待他们想要冲出皇室兵部厮杀时，却见又十万商军围堵来。前后各十万兵马夹击，一向以强大号称的诸湘国宛若是锅煎烧的rou饼，两面围堵，如何都是死。 后面的战斗不说也罢，不过是诸湘国节节败退，最终诸湘皇室屠尽，一个不留。南荣湛独自登门楼，向下观望，美景如画的诸湘血流成河，好似有血红色衣裙的少女向前跑着，忽而回头向南荣湛莞尔。南荣湛猛然向前一抓，这少女却化作光尘飞逝。 “蝶儿...”南荣湛苦笑。 蝶儿，眼下我总算是得到了世间所有，却亦失去世间所有，曾只想得到所有与你并肩看天地浩大，却不料到头我得了这苍茫天下，只剩茕茕孑立，孤寂一身。 ...... 万众瞩目商国太子前途无量 苟且偷安身陷鲁国为质子 十年间所欲有甚于生者 终一朝再不为于苟得 身世浮沉如雨打萍 知音少弦断谁听 乃人间惆怅客 无语哽咽之 君泪纵横 唯有情 不可 追 。 ………………………………………………………………………………………………………………………………………………………………………………………………………………… 回忆的光影到此处散尽，一滴晶莹从南荣湛眼眸飞至九思指尖，悬空不动，而后不久与九思眸渲出的泪水融合，又被一同收回白玉瓷瓶之。 一旁的若水剑似是也感受到了九思的泪水，剑身颤了颤，几息间有水蓝色之光外溢几下。 ...九思最近，每每都为有缘人的故事滴落晶莹，可若水心知，他并非仅仅是为这故事落泪，也是因着那骨寒床之人。近来有缘人之事，都与那百年前旧事有着一样的无可奈何。 醉生录展，有白光凝在九思指尖，手指抚卷，轻缓而移，那段血蝴蝶的故事被刻入醉生录。 南荣湛抬眼，对这一切并无什么反应，眸之色依旧一如死水。陆允芍走了，亦带走了他的所有，若不是那信念撑着他直到醉生阁，只怕他之死人来说也只多了个气息罢了。 “醉生录...吗？” 九思敛颏，半晌道：“若你有所求，可知会与我。” 南荣湛这才凝神望了九思一眼，道：“我所求不过一盅琼玉而已。”这世间对他向来无情，天公于他从不曾作美，可他欠陆允芍一个解释，若是不解释，连死，他都不知如何去见她。 “陪我死，你不配。” ...... 这句话日日在南荣湛耳侧环绕，叫他连死都无处可逃。算这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他也愿在梦境完成那些他没能完成的，他曾经无法做到之事。 南荣湛凄凉一笑，“一个故事一滴眼泪，一盅琼玉。你我交易已清，难道不是吗？” 九思点点头，白袖一挥，南荣湛面前琼玉已满。 南荣湛蹙眉，不知方才九思问的那句话是何意。 他自然是不知的。 这个世当真有仙，如醉生阁手执琼玉壶的九思，如堕仙前的莫问，如已然身死的月白。可他南荣湛，却也是这世间站在离天最近的祭台之的人，是这人世间的真龙天子。 即使仙界之物亦不得影响人间气运，左右不得人世间翻云覆雨的天子，琼玉亦是，这琼玉对于南荣湛，不过一盅清酒。 南荣湛仰头，灌下琼玉，九思随之双手变换几度，光影错乱，瞬息间捏好了诀，双唇轻碰：“凝梦。” 这是天诀门的凝梦诀，能根据捏诀之人心所想凝成一梦，梦境真实如凡世，醒来后却是世事如常，一切照旧。九思的声音极小，小到南荣湛根本未曾听见，在白光从方才回忆光影之处绕了几圈又入他眉心之时，失了意识。 ...... 浅浅山坡，点点小花，好似在地表铺了一层绣着碎花的轻纱。 有红衣女子坐在制高点，风起，红色衣角飞扬，身下的花朵还要惹人。 南荣湛眸子剧烈的颤抖，想冲去将她拥入怀，却又不敢前，生怕破碎了这一场好梦。 踟蹰之间，那女子回过头来，望向南荣湛神色微微一变，而后很快笑染唇边，向着他唤了一句：“风哥哥！” 南荣湛猛然呛了口冷气，向后踉跄虚退，眸底猩红发酸，却又舍不得眨一下眼睑。直到两行清泪落下，他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去，“蝶儿！” 双臂的禁锢似是要将陆允芍揉进身体，如此良久，这一次南荣湛不愿意松手，一息也不想放。一直到陆允芍银铃般的笑传来，南荣湛才怔然的松了松力度，随之见她从怀探出头来。 “风哥哥这么用力，是要把我憋死吗？” “…怎么会…”南荣湛轻喃，他不愿她难受分毫。 陆允芍随风在原地转了个圈，再回头才道：“风哥哥，你不在的日子，这风好似是你，日日陪着我。”她的神色忽而一变，佯装怒了，“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再也不等你了。” 南荣湛一愣，问道：“等…我？” “恩。”陆允芍道：“风哥哥说过，让我在这里等着，你在商国交待好一切，跟我一起永远生活在鲁国，陪着我，这样，我原谅你。”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南荣湛点点头，道：“恩。都交待好了，浮笙代我称帝，我来这里，永远的陪着你。” “那好！”陆允芍笑着，双手抬起，有不以数计的血蝴蝶从她的衣袖飞出，似乎是源源不绝，美则美矣，却叫南荣湛忽而心慌，生怕她如此似是血蝶般飞走，又或者是她本是只血蝴蝶。 “...蝶儿。”南荣湛向前伸手，抓住了陆允芍的皓腕，心却还是未曾轻松分毫。随之大手一扯，陆允芍的身子随忽起的风轻旋，带着些许香气撞进他的怀。 只有抱着她，南荣湛才会有些许的心安。算这只不过黄粱一梦，他亦不愿再放手。 “啊哈…哈…”陆允芍笑了笑，清脆的笑声绕在南荣湛的耳侧，“风哥哥，我原谅你了，你不用再怕了。但是日后，你不可以再有其他女人，也不可以为了其他的事委屈了我，一日都不可以，不然我真的跟血蝴蝶一起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好。”南荣湛很快应道。这个世，于他而言，得了陆允芍，复何求？ 南荣湛闭眸享受这幸福的微妙，却在下一息只觉怀一空，还来不及睁眼，甚至“蝶儿”二字还咬在唇间未曾出口，他便猛然一颤身子。 待再睁眼，眼前的景物乃是过眼不散的袅袅白烟，白衣胜雪宛若遗世独立的醉生阁仙九思，一把长剑，一个空了的酒盅。 南荣湛缓缓起身，怔然几息，终是叹了口气：“这大抵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蝶儿。” 早知黄粱一梦总会梦醒，却不曾想醒来如此之快。南荣湛更不会知道，他是这世间所有去过醉生阁的有缘人之唯一一个从梦醒来却还能记得挚爱之人的人。 二人交易已清，南荣湛不再多留，转身便朝那白烟迈去，九思一弹指，一条直通皇室的路便现在眼前。 南荣湛回头，却并未说什么，再提步，便走出了醉生阁，走出了这短暂梦境。 ...... 据后来商国宫人回忆，那个暴雪肆虐之日南荣湛失踪被廖金忠带人寻回后，再也不寻甚的醉生阁，而是专心朝政。三国共主，国泰民安，根基稳固。三年后，一切正值盛景，南荣湛却忽而宣布让位，由郡王曲浮笙登基称帝。而南荣湛放下一切分毫未带，到了从前三国之时鲁国国土之隐匿而居不问世事。又有传闻说，时常见鲁国戏楼不远处的浅浅山坡之，有美如冠玉般的男子独自抚琴，随琴声时见血色蝴蝶翻飞。 /html/book/42/4271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