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诸湘国贺礼
春雨向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没有人是不喜欢春雨的,但眼下的南荣湛,却是无心赏雨。他抬头望了望天,明明挂着几颗璀璨,雨却忽而说下下。他极为好看的丹凤眼微眯了眯,黑睛深深藏入眼眶,溶于黑夜,十分轻的叹了口气,心暗道连天色都要和他作对。 算是在鲁国做质子的十年里,南荣湛自问,可有今日狼狈?雨水顺着他披散的长发而下,落在地表便无声溶去,这样的雨夜,又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似鬼物一般飘荡的,竟是当今圣南荣湛?如此,这从洗尘宫到永寿宫的一路,都没有哪个侍从发现他,更无人为他撑伞,南荣湛如此走进长信殿。 “……皇?”廖金忠嘴巴张的很大,手掌在嘴旁微遮了遮,才敢确定此刻进来的人是南荣湛。南荣湛的身已然湿透了,胸前的血水也顺着流遍全身,他的脸,任何时候都要更加苍白,宛若已死之人,毫无血色。 “皇!您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来人!备洗澡水,备药,备换洗衣物!”廖金忠反应过来,急忙的张罗着。 转眼廖金忠所言的一种事物皆已准备妥当,南荣湛被他搀扶着入了满是热水的浴池。 温暖的水波将南荣湛环绕起来,让他有些许的放松,身子也逐渐的回温,只是,心,却是依旧冰冷如初。南荣湛表情冷冽,只字未吐,倒是廖金忠在一旁时不时的说一句,又同时为南荣湛擦拭身子,换好新的药物。待南荣湛重新回到了床榻之,廖金忠又问道:“皇,寝罢?” 南荣湛点了点头,从喉头处发了个单音:“恩。” 廖金忠道:“是。”而后又道:“今日是皇与...娘娘大婚,奴才还以为,皇今夜定会歇在洗尘宫呢。” 本是冷冽却无任何波动的表情在南荣湛脸忽而一动,目光竟是更加冷了几分,随之侧目望向廖金忠。廖金忠侍奉商国两代君主,自然是只道说错了话,急忙跪了下来,“皇,奴婢多嘴失言了。” 随之廖金忠觉知南荣湛目光幽冷在他身停顿良久,心下不知如何是好,却又听南荣湛淡然而道:“皇后今日大婚之时受了刺激,眼下精神不佳,不适宜侍寝。” 廖金忠额头的冷汗瞬间便消散去了,急忙道:“皇疼惜皇后娘娘,乃是娘娘的福分,大商帝后同心,当真可喜可贺。” 南荣湛的眼眸眼波流转,明暗几许,才道:“你下去罢,朕休息了。” “是,奴才告退。” 长信殿的烛火暗了,夜深了,雨,却不止。 …………………… 翌日,卯时。昨夜的雨不知在何时停下了,只觉此时空气依旧弥漫着湿气,又因眼下即近夏日,气温偏高,让人只觉湿粘不适。廖金忠见南荣湛尚未晨起,便在殿外扣门道:“皇,该起了,过会儿便要早朝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南荣湛昨日登基,今日便该早朝,南荣修驾崩前后,诸事也尚未处理。 只是……廖金忠唤了几声,却不见殿又任何应答。 “皇?” 又过了少顷,在廖金忠想推门进入之时,才听闻殿内传出南荣湛的声音:“今日早朝散了罢,朕身子不适,便不朝了。” “皇?”廖金忠一愣,又道:“那奴才唤太医前来诊脉。” 良久,南荣湛才答道:“……也可。” “诶。好嘞。”廖金忠应了声,随之便走了。 听着廖金忠离去的脚步声,殿内的南荣湛从床榻之直起身子,下了榻,简单梳整后,推开了窗扇,风随之吹入,似是解了些许湿粘之感。 身子不适...吗? 究竟是身子不适,还是心不愿,或说是不知如何应对,南荣湛也说不清楚。但他只知,若眼下朝,只怕群臣所奏的,定然是废后罢。当然此事光拖着是解决不得,但若是直接面对,只怕会是针尖对麦芒。他倒是不惧人言,只是怕,如此会多多少少的伤陆允芍。若到那时,后位得保,却也不是他所愿。这件事,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待热度退去,也能多少减轻对陆允芍的伤害。 南荣湛的指肚在腰间那玛瑙石之佩揉搓几下,那佩似乎都因着他长时的揉搓变得晶莹起来,摸起来也顺滑很多,他不自知的勾了勾唇角,心道若是陆允芍也如同这玛瑙石之佩一般,久了便会越发的顺滑,该有多好。 只是唇角的弧度扬起的时间并不长,便被廖金忠急不可待的声音打破了。 “皇!皇!” 南荣湛放手,玛瑙石之佩便又自顾自垂下,依附在他的腰间,“何事如此慌张?” “皇……皇……”廖金忠说话有些气喘,顺了半晌气才道:“丞相大人与太尉大人,还有御史大人说有要事相商,直奔长信殿来,奴才实难相拦,此刻已距殿不远了!” “…是吗?”南荣湛眼波微闪,他们此刻前来,定然是为他想要避着的事而来。 果真,话音落下没有多久,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便见太尉李洪涛、丞相郭慈庭、御史大夫李璟已行至眼前。 三人皆是挥一挥袖袍,一如在朝堂之那般,向南荣湛行了大礼,南荣湛点点头,手掌微抬,却不见三人起身。 “三位爱卿这是作何?”南荣湛道。 “皇,臣有本奏!”郭慈庭双手平举置于额头之,俨然是一本奏折。 “臣也有本奏!”李洪涛道。 一旁的李璟也道:“臣亦有本奏!” 三人的奏折皆举过额头,丝毫不让。南荣湛蹙眉,道:“你们难道不知今日朕身子不适?有什么要紧事且等来日罢。”随之便抬歩返回殿。 “皇!”郭慈庭急道,“臣等知皇龙体有恙,也甚为担忧,但也正因此事,今日才不得不见皇议事!” 南荣湛的脚步一顿,却未曾回头,只道:“哦?不知何事这般要紧?” 他们所道何事,南荣湛自然是知晓的,无非便是关于陆允芍之事。只是此事,能不提便不提,能避则避。 “皇!”郭慈庭又急急唤了一声。 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李璟道:“皇难道真的不知眼下重要的事是何?” 南荣湛闻此回过头,眸之光随眼角溢出,让李璟看的心头一颤。 “既这般重要,不若说来听听?” “陆允芍乃是鲁国皇室公主,是前朝余孽,此等人断不可入后宫啊!”李璟顿了顿,最终还是说出口。 李洪涛接口道:“昨日在祭台之陆允芍行刺皇臣等看的一清二楚,眼下当立即处死!” 郭慈庭也道:“单说她在皇登基大典的祭台之身穿孝服是大不敬之罪,此女断断不可留啊皇!” 南荣湛对这一切都似闻所未闻,唇边的笑意随着他的话语分毫不减,只是待郭慈庭最后一字落下之时,他唇瓣忽而抿紧,眼角光彩尽收,皆转为耀眼锋芒,开口已似三九寒冰:“朕的皇后,岂由尔等直呼其名?” 三人皆一怔,随之无可奈何的告罪,而后却依旧是说道:“皇,皇后的身份实在难以服众,断不可留在后宫啊!” “皇,皇后娘娘伤皇,又如何做的了常伴帝侧之人呢?” “望皇三思啊!” 南荣湛闻言似是挑了挑眉,带着不可置信问道:“皇后伤朕?” 三人又是怔然。郭慈庭最先反应过来,道:“皇胸前依旧缠着棉布,若不是因此伤口,皇龙体又怎会抱恙?” “这个伤啊……是朕救皇后之时误伤自己造成的,皇后也很是心疼。不劳烦众爱卿忧心了。”南荣湛的话半虚半实,他身的伤确实是为救陆允芍之时误伤的,只是陆允芍是否心疼...他轻摇了摇头,眸明暗几许。 事情到此陷入僵局,三人一时间无话,南荣湛便转身回殿。却不料郭慈庭又道:“皇!恳请皇深思熟虑,下令废除皇后!自古红颜皆祸水,皇万不可迷失!” “臣,复议!” “臣,复议!” 南荣湛的脚步微滞却是并未停留,更没有回头。郭慈庭与李洪涛还有李璟,皆是朝重臣,更是效忠过南荣修的两朝元老,他们三个的意见,可以说代表着整个大商朝堂的意见。他南荣湛虽是九五之尊,可到底要依附着朝众臣力量得以维系国家生存,倘若失去了朝力量,又如何能站在这离天最近之地守南荣修百年基业,圆曲非烟生前所愿?如何护陆允芍安危?倘若他失了这朝力量,他在这世间,又算得了什么?恐怕过的在鲁国为质子的十年,还要不如罢。可若是为此,必须得要牺牲陆允芍。最好的结果便是保下她的命,但定然会失了后位,远离商国皇室,如此,不仅违背了他南荣湛的心,他许她的誓言,也难保她在离开商国皇室之后的生活,她依旧会自裁也保不齐。 进退两难,不过如是。 从前在鲁国,每走一步,便要前前后后的想许多步;如今在商国,即使身为九五之尊,依旧是步步维艰。 “廖金忠,送三位大人回去,今日,朕不见任何人。” 南荣湛进了殿内,又一挥手,两侧婢女便关了门扇。随之殿外的声音越来越远,南荣湛知道,廖金忠已将三人送走了。 长长一叹,道不尽的疲惫百转千回。身为皇帝,有多大的权力,有多大的约束,有多少的便利,便有多少的不自由与无能为力。这一刻南荣湛忽而明白了许多南荣修生前所作之事,懂了大多的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这世,再也无人能在他身侧提点他一两句了。 南荣湛紧闭双眸良久,再睁开眼睑已是云淡风轻,在他的眼眸之再看不出翻滚的情绪,他向前踱了几步,在黄花梨木一柱平头案前坐下,以手撑额,想要休息片刻。却不料方不过几息,便再次听闻廖金忠慌乱的脚步直入长信殿。 “皇。” 南荣湛眼睑未启:“何事?” “回皇,有折子送到。” 南荣湛闻此才抬了抬眼睑,却是眸子半合望向廖金忠手奏折,道:“不是说了吗,朕今日不见人,亦不议事。” “皇,这折子是诸湘国听闻皇登基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不以数计的贺礼,奴才已派人安置在库房之,只是这折子奴才却是不敢看的。”廖金忠说着又把手折子举了举。 诸湘国? 与商国还有从前的鲁国交接之国,听闻国兵马富强,人民安泰,乃是强国,从前与鲁国商国也可谓是三足鼎立。也因着富强,除了诸国间必要走动外从不与外来往。甚至听闻,连同别国宫宴,那诸湘国的皇帝都能应付便应付过去,多时总让自己的皇子公主所代替。 那……诸湘国的皇帝今日送折子祝贺所为何事?难道是因商国如今收了鲁国坐拥两国边疆特意来结交? 南荣湛蹙眉,坐直了身子,接过了廖金忠手奏折。 折子一展,南荣湛一怔,这其所书与他所想全然二致。原本他想,这折子必定所写良多,却不料短短几句话。至于内容,与他所想愿两国交好倒是差不多,只是方法却是与他所想不同。 折子所书:商国新皇登基,国万象一新,我诸湘国大公主瓜尔佳漫霜愿与大商新皇联姻,诸湘与商永世交好,不起战火,共享盛世繁华。 联姻。 南荣湛眉毛一挑。 自古帝王婚姻多不如己愿,特别是正娶的皇后,多以为巩固皇权而娶其他国家的公主或朝权臣之后,这些南荣湛是知晓的,他更是知晓,眼下他手无势,更是需要一个如同瓜尔佳漫霜一般的公主入他后宫,让他手握实权。如此一来,联姻乃是之策。 只是...他南荣湛的此生,已经有一个皇后了,算她现下一无所有,算和她在一处困难重重。 “啪。”展开的奏折被南荣湛合了。 /html/book/42/42718/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