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圣脱厄
祥云护着少女,一路东行,游游荡荡,不急不缓,自是一般逍遥。 少女渴了饮两口晶莹朝露,饿了采几枚香美甘果,经过数日方到得东方三十三天来,祥云飘飘悠悠载她直上最高之处——离恨天。 这辽阔无际的离恨天上,却只有孤零零一座宫殿,甚是寂寥,宫门匾额上镌刻着三个朱红大字——兜率宫。这三个字看着平平常常,少女内心却深深叹服,老君的道,道法自然,看似朴素,实则高深,阴中含阳,阳中蕴阴,浑然一体。 此时宫殿之前,大门正中,立着一个干瘦老头,长须及膝,白发飘飘,满脸褶皱,眼角微露喜色,三分道骨,三分仙风,还有四分的凄凉。老头身后垂手立着两个仙童,骨清神秀,顶结丫髻,倒是有几分青春生机。 只听老头说道:“来了。” 少女答道:“师傅,来了。” 老头又道:“同是天地所生,万物所造,何须称我为师,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师傅,只以道友相称即可。” 少女也不辩驳,当下称了一声“道友”,款款一揖。 老头向天外虚无处望了一望,老朽的眼眶中精光一闪,问道:“你可有姓名?” 少女笑靥如花:“出生才几日,何曾有名姓?” 老头道:“无姓则无性,无名则无明,无性不成神,无明不成圣。你乃是花果山阴阳石所化,阴石阳石,一原同根。阳元石吸收日月精华,阳气旺盛,孕育迅速,故而先你而生。阳胎降生后,你俩方才分离。不如你就姓班。班者,左右为王,中间为刀。王者,玉也;玉者,石也。刀者,切也;切者,分离之意。” 老君一番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深奥难懂,稀奇古怪,似乎是说少女的身世。少女不知听懂没有,点头称“好”,朱唇轻启,一口皓齿,似美玉雕琢:“我和他相守相依千万载,我为他遮风,他为我避日,现今虽然分离,他日仍必相聚,阴阳一体,合玉为珏。我就以珏为名,以示本心。从此以后,我就叫班珏。” “好好好!妙妙妙!好个班珏,好个有情玉。”老君连声赞叹,甚为欣慰。人有七情,兽有六欲,不避七情,可以成神,断绝六欲,难以登仙。从人情顺****,是谓道法自然。 老头唤两仙童上前,拜见师姑。两小童见少女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竟然和师傅同辈相称,不情不愿,碍于师傅颜面,委委屈屈,唤了一声“师姑”。 从此以后少女就在离恨天兜率宫中随太上老君修习道法,存神养性,炼筑仙丹。 老君并不亲身传授班珏既有的道法,只是任由她凭自己的喜好修习宫中典藏,有疑难之处,他才提点提点。班珏乃是天地之初的四清之一,和老君同出一源,不能教,只能点,只能自己悟,悟成可有大成就,悟不成终生碌碌。 修道成圣,一靠机缘,再则靠悟性。学既成之道,可以成神,成仙,成妖,成精,却不足以成圣。老君既知班珏的根源,自要让她明悟自己的道,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圣途。 世人有言,为人难,为妖难,最难为登仙。成圣之艰难,比之凡人登仙要难千千万万倍,而成圣是冥冥之中上天赐给阴阳原石的使命。此是后话,不提。 班珏天生聪颖,无论神通术法,一看即明,一学就会,数百日之间就将老君的道法学个通透,能分身变化,象天法地,能神游太虚,须臾千万里,能断阴阳,晓生死,推算前事后非。可是无论她如何勤苦,实力如何强大,依然无法成就神圣,内心中好似有一层隔膜,只需要轻轻一推,就可以推开,却总是无法如意。 和太上老君相处日久,珏仙子已经和他熟悉得很,这日在兜率宫外耍了几般神通,仍然没有入圣的迹象,一阵风般径往丹室寻那老君,要询问个究竟。 老君正在炼制仙丹,发间盈汗,正当关键时候。 “老头,我怎么还触摸不到圣的境界?”珏仙子随手在老君发丝间取了几枚丹药,丢进口中,嘟嘟囔囔道。 老君白了她一眼,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她的神眼,眉头不自觉一跳,心疼万分,这个祸害总是拿仙丹神药当点心吃,十分败家。苦于正用三昧真火炼丹,无法中止,他自顾自嘀咕了半天,也是无法。 珏仙子走上前揪住老君的耳朵,一拉三丈长,还剩一颗丹没有嚼完,声音含糊:“老头,问你话呢。你嘀咕什么,是不是偷偷骂我呢?” 仙人本来无痛无觉,珏仙子故意使了个小法术,惹得这老君喊痛不止,又不敢停手反抗,生怕坏了一炉好丹。 老君叱道:“想当初来时,你可不是这般模样。原来是个温雅仙子,现在直是个混世魔王,和那猴子不遑多让!” 珏仙子松开手,在老君腋下一顿乱抓,老君忍受不住,真气一岔,真火立断,“轰”得一声惊天巨响,一团青烟直冲天外,八卦炉盖不知被掀翻在何处。 玉帝正和群臣歌舞享乐,被这动静吓了一跳,继而叹气连连:“又炸炉了!可惜了一炉好丹!”众仙都颇为叹息,俱言数百日没闻过老君仙丹的味道了。 “罢了,罢了,只要道祖宫中那石女不来祸害朝廷就行。丹里岁月短,酒中日月长,爱卿们,继续饮酒,悠哉悠哉。” 兜率宫中老君怒火冲天,须发皆黑,挥手收了烟雾炉盖,气冲冲道:“祸害!祸害!” 珏仙子不以为忤,满脸笑嘻嘻,又来扯老君烧焦的胡须玩耍。 “初来之时,你可不是这个模样,怎么才不过数月光阴,你就变了个人似的?”老君看着她可爱可怜脸庞,有气无处可发,叹一声气,收了炉中废丹,拿在手上可惜连连。 原来班珏初生之时识海中只有天地灵性,故而当时能够点化观音,自从乘云东来,在老君处修行,接触了几日烟火,已然恢复了本性,淘气顽皮,扰得老君日夜不得安宁。 珏仙子伸手夺过废丹,不知丢在何处,给老君捶捶背,又捏捏腿:“老头,消消气,这么大年纪了,火气大了容易嗝屁,一命呜呼。” 老君伸出干瘦的指节轻轻敲在她脑袋头发厚多之处:“小小年纪,不学好!跟谁学得如此粗俗言语。” 仙子伸伸舌头,也不回答,抬头扑闪着一对水灵的大眼睛问:“老头,我感觉我距离入圣只差一丝一毫,可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这是怎么回事?” 老君认认真真道:“世间之****为了成仙都要耗费千年万年光阴,你不过修行数百日已经有如此神通,还不知足!……“老君严厉语气一转,摩挲着她小脑袋继续道:”功到自然成。咱们道家修的是如心如意,不要违背己心,不要压抑原意。这几****不用再苦苦修行了,去寻几位年轻仙娥神姬玩耍玩耍,我能清净清净,你也释放释放。” 珏仙子在孤清的离恨天早已待够,每日修行甚是无聊,听了老君的话,欣喜异常,兴奋之下,捶得重了,差点没把老君肩胛骨捶断。老君哎呦几声,还待训斥两句,扭头看时哪里还有人在,早一阵风不知何去。 班珏去后不久,观世音菩萨正好来访。菩萨此来不为别事,正为佛法东传之事。此时五百之数已到,如来亲传弟子金蝉子十世转胎——东土大唐圣僧陈玄奘,受了菩萨点化,要到西方灵山,求取大乘真经,如今刚刚御马西行。此前观世音已经来央请过老君两回,请他派几个童子下凡为妖,阻一阻唐僧,凑一个难数,前两次来请都被班珏搅扰,一口回绝,赶走了菩萨。今日菩萨抓住机会,趁珏仙子不在,再上兜率宫。 俗话说,事不过三,观世音已经三次登门,老君碍于情面不好回绝,就借了两个看炉的童子给她,赐了几件宝物给他们防身。 这两个童子浑浑噩噩被观音暗地里带到六百里平顶山,落地化做金角银角两个妖王,好不自在,日久天长,寐了本心,生了久当妖王的心,为得长生,果然给孙悟空一众生了一难。 送走菩萨,老君独立于兜率宫前,掐指一算,果然已经过了五百多日,那猴头该当脱身了。 老君在空中随手一画,凭空出现一个三尺左右的圆镜,五行山的景物俱在镜中显现出来,即便身在山中,也不见得能看得这么清晰:那西去的呆和尚揭下佛贴,救下蓬头垢面的美猴王。。 老君复随手一抚,圆镜又凭空消失,画面结束于五行山地裂天崩,重出人间的美猴王跪倒于那呆和尚身前。 老君抚着长须,不知心中在思索什么,呆望着那幅已经消失的画面,说了句“方出牢笼,又入牢笼”,转身入宫,宫门自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