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堂（五）
冯雨农出去了好半天，林虎在屋子里坐着越来越不安，他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连滋味都没有品出来，无聊地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他真想冲出这间囚笼，跑到外面大声吼叫。曾有一个时间他真得想要这么做了，可是当他来到门口，看到外面荷枪实弹的红军战士时，理智马上战胜了冲动。他也知道，自己就是胆怯，就是怕死。 他来到了窗口，将窗户缓缓地推开，心里在想着，打开窗户应该不会犯禁吧？ 从窗户向外面望去，也只能看到这个院子里的情景，院子中有高大的砖墙砌着，除了墙外一棵高大的杨树露出脸来，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进出院子的人不多，倒是门口站岗的两个红军小战士，格外引他的关注，因为这两个人的年岁跟他差不多。 看着他们一脸正经、站得笔杆条直的样子，林虎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己第一次站岗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认真的吗？也就一年后，他便变成了一个兵油子。 “小杨，雨农同志在吗？”忽然，院子门口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脆动听，尤其是那声调，分明就是一位老乡。 站在左边的小战士答着：“他在里面，正在审白狗子！”林虎知道，这些红军战士们喜欢管他们这些国军士兵叫作“白狗子”，就好像他们管红军叫作“chi‘匪“一样。 “那我就不进去了！”女子的声音传来：“你帮我把这几盒起灯儿给他！” “起灯？”小杨很是诧异，随即道：“这不是洋火吗？怎么叫作起灯呢？” 女子道：“呵呵，这是我们老家话，指的就是洋火！” “好哩！”小杨答着。 林虎甚是诧异，听这声音让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来，他不由得够着身子向门口望去，看到一个穿着红军军服的女兵，没有戴帽子，留着齐颈短发，正准备离去，看她的侧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觉得她像，又觉得她不像，这令他有些犹豫。 “大小姐！”林虎还是喊出声来，那个女子应该听到了，但她并没有回头，已然离去。 站在门口的守卫，伸出头来对着林虎呵斥着：“不许大声呼叫！” 林虎只得收起了准备再放的高声，将身子收回到了窗户以里。心中越发奇怪，刚才看到的好像就是大小姐冯羽燕，她不是跟着杨先生去上海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过想一想，既然大少爷能在这里，那么大小姐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既然大少爷和大小姐都在红军里面，那么自己也要加入红军。 林虎又想起了李大栓离去的时候曾经跟他说的话，红军是穷人的队伍，大家都是穷人，就应该加入穷人的队伍，不能再为那些地主土豪去卖命了。 “穷人不打穷人！士兵不打士兵！打土豪分田地！人民当家作主！”那些标语又活灵活现地浮现在林虎的脑子里，他心情一阵澎湃，暗暗下定了决心！ ***************************** 门再一次被打开，冯雨农沮丧着脸走进来。 此时的林虎，还是那般激动，他并没有注意到冯雨农脸上的变化，不等他开口，便兴奋地道：“大哥，俺决定了，俺要加入你们，俺要当红军！” 冯雨农愣了，没有想到林虎的变化这么快，他的脸色闪烁不定，分明内心在犹豫不决。 林虎孩子般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见冯雨农没有说话，故作神秘地道：“大哥，你知道刚才俺看到谁了吗？是大小姐，一定是大小姐！” 冯雨农的目光直视在林虎的脸上，盯视着他的眼睛，他看到的是一副纯洁质朴的眸子，那是对他的信任，是对他的崇敬，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龌龊起来。林虎也算是他从小的玩伴，虽然那时他还很小，但是毕竟是自己童年的一部分。 他猛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又摇了摇头，恢复着应有的淡定，平静地告诉着林虎：“虎子，你看错了，羽燕不在这里，我也没有见过她！” “可是……可是俺好像看到的就是她呀？”林虎有些不确定。 “你真得看到了她的面孔吗？” 林虎摇了摇头，如实地道：“俺只看到她的侧影，听到她的声音，刚才还让门口的警卫给你带起灯儿的！” “你一定是看错了！”冯雨农肯定地道：“你看到的可能是我的一个同志，跟我是老乡！” 听到冯雨农如此一说，倒是令林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一想，也许是他对大小姐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才会有先入为主的思想，再仔细琢磨，那个女红军的确不像大小姐了。 “呵呵，我们不说她的事了！还是说说你吧！”冯雨农把话题拉回到了现实中来。 一听到此话，林虎立即毕恭毕敬地坐直了身体，一副认认真真地样子。 冯雨农抿了抿嘴，却久久没有开口。 “大哥，你快说吧，怎么样俺都行！”林虎焦虑起来。 “好吧！我就如实说了吧！”冯雨农无可奈何地道：“上面不同意放你走，也不同意让你加入我们！” 林虎呆住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忽然袭上心来，又想起了欧阳烈的分析，如果红军并不信任自己，那么他的命运似乎只有一条。 “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十一师师长萧黄，是国民dang反动派军队里很有影响的人物，我们一直想要抓住他，但是最终还是让他跑掉了！”冯雨农告诉着林虎。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林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最其马他没有白白救下萧黄，萧师长已经平安逃走了。 冯雨农又接着道：“为什么萧黄不跟别人换衣服，只跟你换衣服呢？另外，据我们提审别的俘虏，他们都指认你是萧黄的死党！” “俺冤枉呀！”林虎连忙辩解：“俺只是他的亲卫，是勤务兵，俺不听他的怎么行呢？” “但是你说这些是没用的，你事实上就是帮助萧黄逃脱的罪魁祸首，如果就这么放了你，别人也不会干的！” 林虎默然无语，的确如此，如果没有他，萧黄肯定早就被抓获了。 “还有！”林虎道：“兵败之下，大家都是自顾自的各自奔逃，可是你不一样，你却跟萧黄一起跑，萧黄受伤了，还有人看到是你背着他跑，你就算不是反动派，也是反动派的走狗！” 林虎无言以对，他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冯雨农，半天之后，才颤声问着：“你们……你们不会真得要枪毙俺吧？” 看着林虎的样子，冯雨农努力地使自己保持着严肃，脸上不带出任何表情，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轻轻地道：“这个也有可能！” 眼泪都快要从林虎的眼睛里滚出来了，他撇了撇嘴，将眼睛睁得老大，不敢再眨一下眼睛，使劲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半天，才使自己平静，对着冯雨农嗄声道：“大哥，你一定要帮帮俺，俺还没有活够，不想死，俺连女人都没有碰过，还想以后能娶个老婆呢！” 冯雨农就差一点笑出声来了，别人家要死之前想的都是父母儿女，林虎想的却是女人，如果他真得在红军里的话，早就被众人批斗死了。 他强忍着笑意，依然板着一副面孔，走到林虎的面前，仿佛安慰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相劝着：“虎子，就这样吧，你先回去，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听到冯雨农如此一说，又立刻令林虎要死的心一下子又点起了希望。 林虎被人押出了这幢豪宅，消失在了大门口之外。 李部长从外面走过来，与冯雨农一起透过窗户，望着林虎消失的身影，两个人再一次四目相对，然后谁也忍不住，一齐放声大笑了起来。 半天之后，冯雨农才从大笑声中缓过气来，对着李部长道：“我就说吧，这个小子很有意思的，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就是轴。知道什么是轴吗？就是一根筋，不会拐弯！呵呵，而且他这个人吧，小时候还爱哭，又贪财又怕死，有一次从牛背上摔下来，便躺在地上哭个没完，然后我说牛疯来，奔过来了，他吓的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就跑，那速度比我们谁跑得都快！” 李部长停下了大笑，却又有些担心：“你说这行吗？万一别人信不过怎么办？” “放心吧，这小子别看轴，但聪明着呢，而且很讲义气，心眼子特别多！他是萧黄的亲信，换别人肯定没有他更合适！” “嗯！”李部长点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