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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56:回京

    真要回京城,事情比想象的繁琐得多。

    且不说谢葭自来到西南,身体几番大损,山高水远,要颠簸那么长一路,这件事本来就不让人放心。

    现在卫氏已经光复荣耀,不比当初狼狈被逐出京城的时候。谢葭从京城下西南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政敌的行刺,那是因为那个时候自负的外戚根本就不把被流放驱逐的卫氏将军府太放在心上,而是更专注削弱京城残余的卫氏势力。

    这种时候,卫氏的新主母,又是忠武侯世子的生母,更是卫将军身边的唯一女人,离开卫清风上路回京,怎么看都是非常危险的。

    卫清风经过研究,决定让替身先行,带着主要部队走陆路,以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然后规划了一条水路,让谢葭乔装成普通士子上京。

    “这条水路是最缓的,共有三十二个关卡,其中有二十九个是卫氏旧部。剩下三个也不是外戚党。起码可以不用担心**。”

    谢葭悉悉索索了好一阵,终于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她红着脸道:“这样怎么样?”

    卫清风回过头去,一怔之后便笑了起来,道:“好一个俊俏儿郎!”

    既然是要乔装成世子,当然要女扮男装。谢葭已经换了一身蓝色绣鸢尾花的圆领文士服,洗干净了白嫩的脸盘,并把额头也露了出来,整个人显得非常有精神。虽然太过俊俏,但也只能说是男生女相,又是年纪还小的一个小士子。

    谢葭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胸部,皱着眉道:“憋得要喘不过气来了。”

    卫清风道:“你还真裹上了?”

    本来卫清风说不用裹胸,但是谢葭力图做到尽善尽美,所以还是把胸部裹得死死的。结果现在就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实在很奇怪书上说的那些女扮男装的人到底是怎么混的。

    卫清风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拉了她坐在自己怀里,解开她的圆领,扯出裹胸布,将那脆弱的,颤颤巍巍的胸尖解放了出来。

    谢葭红着脸捂着胸前,然后退了两步。

    卫清风微微一哂,道:“都是孩子的母亲了,还这么害羞做什么!”

    谢葭胡乱扣上衣领。道:“这样呢,看得出来吗?”

    卫清风看了。道:“还成,不大看得出来。”

    谢葭就有点受打击了。本来嘛,她也不是天生的那什么霸……

    卫清风不禁莞尔。

    第二天一早,卫清风让和谢葭身量差不多的刺槐打扮成谢葭的样子,珠帘垂面。倒是也有几分神似。他亲自送了刺槐带着大部队出门,然后才折回来。送谢葭去重山渡口。

    按照卫清风的规划,他们要从重山渡口进入西南的母亲河云江,然后再从云江进入西海,然后一路北上京城。京城也是濒西海的,这样一来,倒是走了一条直线,比陆路还要近一些。只是当时卫家被抄了家。所以没有这个条件单独调出一艘船来送谢葭去西南。

    马车里。谢葭看着一身甲胄面无表情的卫清风,一时间心乱如麻。

    卫清风瞧了她一眼,然后叹了一声,伸手搂了她过来。

    谢葭的眼泪差点掉出来,但是被她忍住了。她只嘟嘟囔囔地道:“盔甲……硌得难受。”

    卫清风就把胸甲拆了,比划了一下谢葭喜欢靠的位置。然后又把左边的肩甲拆了,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然后才搂了谢葭来,把她抱在怀里。

    谢葭突然轻声道:“您走的时候,妾身是从来不送的。”

    卫清风道:“那是因为你不舍得眼睁睁地看着我走。”

    谢葭一怔,然后就笑了起来,半晌,才道:“谁说您是个心思比筷子还粗的武夫来着?”

    卫清风不禁莞尔,道:“不就是你说的?”

    他又道:“回了京城,遇到什么事情,千万别赌气,更别和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再说。”

    谢葭道:“嗯。”

    卫清风道:“家里的事,和母亲商量。朝廷上若是有什么事,就去问岳父的意思。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不管怎么样,母亲和岳父总比你看得远也看得透。”

    谢葭道:“嗯。”

    卫清风又道:“照顾好白儿。咱们卫家的男孩子从小都是要吃苦头的,你也别舍不得,更不能因为这个跟族里的人起冲突。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谢葭又道:“知道了。”

    卫清风拉了拉她的披风,轻声道:“好好将养身子。”

    谢葭道:“您……也要好好顾着自己。”

    卫清风一反常态的絮絮叨叨的,谢葭都一一答应了。大半晌,谢葭才反应过来,恐怕……他比她,更舍不得,也更加不放心。

    如果说是年纪小,那肯定不是,谢葭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已经活了两辈子的老妖怪了。只是她总是状况频频,卫清风习惯了她的娇气,所以即使在四周环境再恶劣的时候,他也是把她当成自己怀里的孩子那般护着宠着。

    突然得到这个认知,谢葭的心口就钝痛了一下。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九郎。”

    卫清风就住了嘴,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重山渡口在本地算是个大渡口,但是因为今天卫清风要来,所以采取了隔离的措施。卫清风扶着谢葭下了马车,她就只看到整排的挺拔的卫家军。

    水天一色之中,除去苍山阔野,便只有一艘孤独的大船,停泊在云江水上。

    卫清风送谢葭到了码头上。谢葭也没有迟疑,直接上了甲板。要缠绵要诉说离情,刚刚在马车上就已经做过了。此时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谢葭不会表现得太过软弱,因为她的丈夫是要统御千军万马。上阵杀敌的。不想让将士们觉得卫清风是个儿女情长的软蛋。

    卫清风看着她,半晌,方才抬了抬手,道:“启程。”

    船夫答应了一声,然后船头轻轻点了一下,开始缓缓启动。

    谢葭就拿那把原来用来装气质的折扇遮住鼻子以下,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船眨眼间开出去几米远,她就利落地转了身往船舱走去。

    鼻端闻到西南特有的柴丘混合着湿润泥土的气味,随着脚下的云江水丝丝萦绕那般,好像也变得缠绵起来。

    谢葭脚下就踉跄了一下。

    卫清风看见了。不禁笑了起来。直到那艘船变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点儿,他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回城!”

    卫家军发出整齐一致的声音,准备回城。

    谢葭一上了床就进了船舱,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这是一艘小型客船,分上下两层,并有一个大型的发动装置。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先进的了。卫清风说他找的都是最好的船夫,确实没有夸大海口。不过等她一恍神的功夫。船已经驶出了渡口,开始进入水道。

    这次知画是乔装成小士子的宠姬,穿了一身的妖娆妩媚,也挡不住她猴子似的的个性。这是他们第一次坐船,所以一上了船,她也顾不上别的,就在船上上蹿下跳了一番。

    过了一会儿。她大嚷大叫地冲进了船舱:“夫人夫人,我都打听清楚了,这艘船共有十七个船舱。这条路倒比陆路还要快一些,而且都是已经开好的水路。船师父说,最快十五天。最慢也就一个月,咱们就能到京城!”

    谢葭闷闷地“哦”了一声。好像不是非常感兴趣。

    然后知画就去闹她:“姑娘,这可是咱们第一次坐船,您不出去看看景儿?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谢葭拉了被子把头盖住,道:“又叫错了,罚你一吊钱。”

    知画:“……”

    因为有了替身先行,水路又不是那么好追踪的,何况这条路还是卫清风千挑万选的,所以谢葭这一路走得倒是比较顺利。就是谢葭自己好像有点晕船,整天昏昏沉沉的,在船上睡得一塌糊涂,而且根本吃不下东西。好在没有吐。

    然而刺槐那一路就非常血腥了,一路上埋伏不断,据说是死了不少人。直到经过奉州,当地刺史是卫氏旁支,也正要上京,看到自家主母被人这样欺负,恼火之下直接调出了两千兵马,并亲自护送她们一路上京。这样才消停了下来。

    毕竟,两千兵马的护送下,这个目标就算再醒目,却也不好轻举妄动了。外戚还没有那个胆量,公然派出一支军队,和人家打上一架——就为一个谢葭。

    在谢葭的感觉上,十几天的水路,她根本就是睡了过去。

    眨眼之间,知画就已经在她耳边拼命嚷嚷着“京城到了”!谢葭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拖着一把酸痛的骨头打算去甲板上看看风景。她既然会晕船,看起来坐船的机会应该几乎没有了,那么不就真如知画所说,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可是等她爬出来一看,出了满江混沌的江水,还有就是密密麻麻的船只——京港快到了。哪里还有什么风景可言?她不禁有些索然无味。

    知画就只敢在心里嘟嘟囔囔,谁叫您早不出来瞧瞧的。

    谢葭正打算钻回去,身边突然有人高呼:“谢大人!”

    谢葭一怔,出于条件反射,连忙叫人拿了西洋镜来给自己看,结果果然看到岸边有一大群人站在那里,当中被簇拥着的那个修长的人影,竟然真的是谢嵩!他身边的人不停的左顾右盼,看起来他倒是在等人!

    知画已经急得又蹦又跳,道:“夫人,夫人,是侯爷吗?是侯爷来接我们了吗?”

    谢葭放下西洋镜,然后微微一哂,道:“是我父亲不假。可是他并不知道我们今天要到了。”

    知画就道:“侯爷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谢嵩明显是个好官,在民间的口碑竟然非常不错。从最里面那层开始,无论是官船还是商船,发现了他之后,都开始欢呼起来:“谢大人!谢大人!~”

    等谢葭等人换了小船,分批进入拥挤的港口。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这种情况下,尤其怕行刺,金荣和连姑姑一直紧紧地护在她周围。

    但是进了港口之后,又因为谢嵩的出现而乱了次序,人潮汹涌,纷纷欢呼,众人根本就进不去。谢葭眼看着官员开始疏通另一边的船只,心中一盘算,轮到自己这边,恐怕天都要黑了。便让身边的人呼喊谢嵩。

    身边的武婢便高呼道:“谢大人!谢大人!”

    但是人声鼎沸,这点声音很快就被混入众人的声音之中。毫无辨识度。谢葭便想让人叫“谢嵩”,但是众人哪里敢?

    眼看挤得越来越厉害,她不禁急得满头大汗,最后灵机一动,道:“你们叫‘谢阿娇’!”

    众人一怔。但还是开始大声呼喊:“谢阿娇!谢阿娇!”

    谢葭一直盯着谢嵩,果然见他微微侧了侧耳朵。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众人继续大声呼喊:“谢阿娇!谢阿娇!”

    在人声稀薄的时候,一个“娇”字,正落在尾巴声,非常清晰。谢嵩果然发现了这边。谢葭就连忙挥手。谢嵩上前了一步,然后就对身边的官员说了些什么,身边的官员就过来几个,先疏通这一边的船只。

    疏通了大约一刻的样子。才让谢葭的船只靠了前。她在知画的扶持下慢慢地踏上了岸……在水上漂得久了,上了岸竟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刚走了几步就踉跄了一下。谢嵩动了一下,他身边的入画比他更快,连忙几步下来扶着谢葭上去了。

    谢葭就俯身给谢嵩请安:“父亲安好。”

    谢嵩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看她瘦成这样。心想大约没有少吃苦头。他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倒是笑了起来。道:“怎么穿成这样!”

    谢葭就有些尴尬。

    谢嵩叹了一声,然后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身边的随从突然道:“谢大人,王将军到了。”

    谢嵩这才回过神,道:“来人,你们先送姑娘回将军府,并快马加鞭先去将军府报信。”

    坐了谢府的马车,基本上在京城里是可以横着走的。但就是这样谢嵩也不放心,把自己的随从派了大半,护送她先回去。

    知画扶着谢葭上马车的时候,谢葭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发现四年的时间,竟然让谢嵩苍老了不少。久居官场,使他失去了从前洒脱不羁的气质,整个人变得稳重又沧桑起来。谢葭心中就一酸,不忍再看,俯身进了马车。

    刚刚他在人声鼎沸之中,尚且能够清楚地分辨自己女儿的名字,想来她离家的这些年,他始终是牵挂着的吧!

    京港在城郊,进入朱雀门大街,又花了约莫一个时辰,几乎是在傍晚的时候,谢葭的马车才到将军府。

    巍峨的将军府早就门户大开,卢mama带着几乎所有武婢家将站在大门口,翘首以盼。等到马车,众人就欢呼了一声,直道:“回来了,回来了!”

    谢葭在众人的扶持下下了马车,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将军府。当初走的时候,正是萧条冷清的时候。如今看着,牌匾还是那块牌匾,门还是那扇门,连门口的狮子也和从前一样,不同是却多了几分生气。牌匾上还挂着红绢,残留着复爵时的喜庆。

    众人齐声道:“恭迎夫人回府!”

    然后就全都笑了起来。

    谢葭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笑了笑。

    卢mama几步下了楼梯,亲自扶着她上了楼,看她满脸憔悴,便轻声道:“夫人一路很辛苦吧?”

    谢葭便道:“不辛苦,九郎选的路,一路风平浪静。我倒睡了大半个月,睡得身上也乏了力才是!”

    卢mama便笑了起来,道:“您快先进来吧。太夫人一直牵肠挂肚,听说您回来了,已经等了整个时辰了。还有咱们小少爷,也等着!”

    谢葭听说卫小白,心里早就像长了草似的不消停。虽然有些头重脚轻,可此时此刻她只恨不得自己能插上翅膀飞到莲院去。

    进了莲院。卢mama一路高声道:“太夫人,夫人回来了!”

    然后谢葭就听见了她久违的,太夫人那声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葭娘回来了!”

    她心头一震。竟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一样!

    这下哪里还按捺得住,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想要冲进去:“娘!”

    结果竟然在门口就被门槛绊倒了!

    “夫人!”

    “葭娘!”

    众人乱成一团,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她扶起来。谢葭只觉得头昏眼花,虽然很想站直表示自己没事,但是这么一摔好像就起不来了一番!

    太夫人吓得脸色苍白:“快扶夫人到榻上去!找大夫来!”

    这可刚回来,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不一会儿,连姑姑匆匆赶来。给谢葭把脉。太夫人疑心她是饿的,早在旁边轻声吩咐人去准备吃食。

    过了半晌。连姑姑反复诊断,终于敢肯定,笑道:“恭喜太夫人,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众人一怔之后。便是大喜。屋子便叽叽喳喳的,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笑道:“有喜了!有喜了!”

    卫太夫人也是大喜。然而看到她瘦弱的身子,却又颦眉:“不是说……”

    连姑姑便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按理,避妊汤是一直喝着的啊。”

    谢葭问清楚了自己是怀孕一月有余,心里默默对了对时辰,当然知道是哪一次忘了喝药,不禁有些尴尬,慢慢地缩了下去。用被子盖住鼻子以下,只留下一对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就好气又好笑:“你啊你,有了身子还敢长途跋涉!还好这次祖宗保佑,保住了你这条小命!”

    连姑姑笑道:“太夫人放心。既然回了京城,便不比在西南。只要好好调养,不难保住母子平安。”

    太夫人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京里多的是名贵的药材,你也不用像在西南时那么cao劳,好好将养,什么也不用怕!”

    谢葭轻声道:“嗯。”

    连姑姑又道:“夫人旅途劳累,还是卧床静养几天。”

    谢葭一一记下了。

    等人群散了去,太夫人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抱了一个娃娃出来,放在榻上,笑道:“白儿,叫娘。”

    谢葭一怔。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的,可是五官长得实在是漂亮,一看就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他好奇地看着谢葭,眼睛葡萄丸子似的,看人的时候非常安定。好像年纪小小,就已经有了波澜不惊的气势。

    他好像有些犹豫,看了一眼祖母,最终还是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娘。”

    谢葭瞬间笑逐颜开,道:“乖儿子!”

    说着,就一把把他搂在怀里。

    卫太夫人就道:“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谢葭想起刚把卫小白送走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口齿不清地喊一声“娘娘”、“娘娘”的,那个时候很长一阵子,连做梦都会想起。母子连心,重逢之日,她哪里还按捺得住情绪。

    可是卫小白突然道:“祖母,她是娘,还是叔叔?”

    谢葭一怔,只觉得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像被冻结了。

    卫太夫人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娘。白儿怎么会这么问?”

    卫小白皱着小眉毛,道:“祖母,您不是说,这是圆领士子袍,穿圆领士子袍的,就是叔叔吗?”

    这次连卢mama也被他的童言稚语逗得哈哈大笑。

    卫太夫人笑道:“这是你娘,你要记住,你娘只有一个,就是生你养你的人。明天让她穿云罗裙给你看,好不好?”

    卫小白半懂不懂的,但还是点头认真答应了。

    谢葭也笑了起来。

    卫太夫人道:“这孩子早慧,像他父亲。”

    谢葭看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不禁心中又有些酸楚。

    卫太夫人就让人在莲院伺候了谢葭梳洗,把小矮几搬到床上让她吃饭。看她吃得狼吞虎咽,自己就抱着卫小白在一边,不停地唠叨她:“慢点儿!担心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