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接不归,天王走马局
“挥手即得?”白袍老人持黑子哂笑道,“这月夕落霞宫岂是轻易就能打开的?这么多圣地围攻许久,才破了第一道宫门,你能凭一己之力‘挥手即得’?” “要跟圣地的那些人抢,不是‘挥手即得’!”红袍老人辩道。 白袍不去理他狡辩,笑着打个断头(围棋中,截断对手棋子的走法)。接着之前的话说:“还有啊,老家伙你还别不服气,你口中高境界的人呐,我不掰指头,随口就能给你点出十七八个来。” 红袍老人瘪嘴挑眉,摇头道:“你说我吹牛,你说起话不照样口无遮拦!别说十七八个,方圆万里之内,你要能点出两三个我都服。” “好,先随口给你举出两个!”白袍老人道。 红衣老人作侧耳倾听状,神情却是不信。 “这百里之内,李哭笑算不算一个!” 红袍老人微一沉吟,道:“算,不但算,他的境界还高于我!只不过他算疯子。” 白袍老人颔首道:“算你还有点宗师风度。我原以为你张口就要抵赖呢!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翩翩公子,那时他正在夜里喃喃自语,失魂落魄的吟着一首词,我只记得其中几句,说什么‘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 “那应该就是他正遭遇人生大变的时候吧!”红袍老人问。 “正是!那时他所爱之人……” “嗯,开心下棋呢,先不提李哭笑的伤心事。”红袍老人打断白袍的话:“如今他变了李疯子,看的更通透,境界更高。除了他之外,万里之内,你要再能出两人,就算你赢!” 白袍老人道:“什么赢不赢输不输的,这么老了,好胜心还这么强!” “谁说我老了!你快点举。举完了好认真下棋。” 白袍老人一笑,道:“远的不说了,就说近的!你我三步之内,就有一个!”红袍摇头道:“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算在内,举不出来了吧,你输了!” 白袍道:“谁说是我了,你我身边的这个小娃娃不就算一个吗,他不也头顶神宫看着我们下棋吗!不照样不为所动么!” 脊轩听两个老人斗嘴扯到自己,连忙摆手道:“老伯,我不算在内的。” 红衣老人也忙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小娃娃懂什么?怎么能算在内,要这样说,还不得说出千千万万个!我说了要举像你我一样的高人。这样的人,但凡得知神宫消息,除了你我还有李疯子,其余都来抢宝贝了,你输了输了!” 脊轩听红衣老人直言不讳的称自己为高人,越觉得他们斗嘴有趣。 白袍老人打一“紧气劫”,(紧气劫也称“紧劫”,围棋术语。一方提劫之后,再下一着棋便能吃净对方的棋子)叫提中腹一片子,从容不迫的道:“老家伙太高估自己了,有我们这样听到消息只瞧不争之人,自然还有那些听到消息压根没来之人!” 红袍老人听后道:“还有听到月夕落霞宫的消息,都不来看看的人?我不信!就算有,也是有事不能脱身吧。如我两这样一点不起贪念的,有吗?” “有!”那白袍老人斩钉截铁的道。 “有谁?”红衣老人问。问罢,不理黑子走势,自顾自持白“脱先”(脱先是围棋中不顾对手下法,在其他地盘落子抢位以统筹大局的手段),去争夺角位。 “慧恕大和尚算不算!”白袍老人嘴里说着,飞子(飞是围棋中跳走的下法)控中路之势。 “你怎知他听闻了消息!”红袍老人拈须问。 “不知,但我还知道三人。”白袍老人竖起一根手指,“觉世缘算不算?” 红袍老人摇头:“那个怪物,与世人绝缘,与宝物可不绝缘。他听到一定会来,只是已经隐遁许久,是死是活都不知。” 白袍老人竖起第二根手指:“天机老人东方黎熙算不算!” 红袍老人再次摇头:“东方老头不用亲临,怕是早已算准了从宫中散出宝贝的落脚之地。” 白袍伸出第三根手指:“他两若都不算,我所知就还有一人。” “何人?”红袍老人问。 白袍老人抓起一把黑子,仰头瞧瞧霞光散后天际的朦胧月色,怔怔片刻道:“我不知道他现在隐居何处但即便是当年,他还是青年时,那份旷达的境界,就让我深深赞赏。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会收他为徒。可自从他妻子出事以后,鸳鸯失伴,他也就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听到他的音讯,如果他在,一定不会为仙宝所动。” “你是说,那个逍遥圣手?”红袍老人瞪大眼睛问。 白袍老人不语,算是默认。 片刻后,红袍老人又摇头:“纵然他算一个,也杳不知其所踪。你若再说一个实的,我就心甘情愿认输。” 白袍老人见红袍老人对天宫宝物没兴趣,对打赌争胜负却揣着一腔热情,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只好笑道:“好,我认输了,你境界高!你境界高!但境界再高点,这盘棋你就要输了!” 说着,黑子打断头,骤然形成一个曲四形的“倒脱靴”之势。这倒脱靴又叫“脱骨”,是在对方提掉自己的数子后,转手反打,擒住对方数子。 红衣老人忙看局势,本来咧嘴笑着的脸一沉,骂道:“啊!老狐狸乘人不备!” 凝神观棋半晌,转而一笑,对着脊轩道:“小娃娃,你说下一步怎么走?” “啊?什么?”脊轩还在幻想老人对话中的那个“逍遥圣手”是怎样一个人,没料到老人会忽然问自己,一时间张口结舌。 “小娃娃,我问你,你说下一步该怎么走?”红袍老人再说一遍。 脊轩瞅一眼这纷繁复杂的棋局,忙摆手道:“老伯,我年幼无知,您别问我!” “不打紧,你会下棋么?”白袍老人问。 脊轩道:“我只看过我父亲下棋,只知道皮毛,老伯下的大棋是看都看不大懂,不要说下了。” 红袍老人道:“会点子就行,凭你感觉,给我支一招,否则我恐怕要输了。” 脊轩挠着头笑:“老伯,您都下不赢的话,我一步下去,岂不是输的更快!” “不要紧,凭你感觉走一步,说不定柳暗花明了呢。”红袍老人坚持。 脊轩红着脸取了一粒白子。细看棋局,以他那点微薄的棋艺,不认得黑白子的布的“天王走马”局,只隐约看出黑子的“倒脱靴”之势已形成,下一步就能征子。征子又叫“拐羊头”,是一种利用对方棋子只有一口气,通过不断扭拐叫吃的吃子方法。 脊轩默默的算着,白子前面并无接应子。就好比两军打仗,我军被困在一条狭长的山谷,四面都是伏兵,我军能多远,伏兵跟多远,这山谷就有多长。而且前无补给,后无接应,最终只能被堵死,这样一来,费子长气没有意义,最终还是“接不归”,(围棋术语,意为救不回被征之子。)还不如下子到他处。 于是硬着头皮往棋盘空处乱点一步。 白袍老人看红衣老人有意成全脊轩,笑眯眯的看着。 这子落下去的瞬间,棋盘忽然发生变化,脊轩恍惚中感觉自己置身星斗间,漫天星星围着他转,他像处身在浩瀚夜空的最中心,璀璨的光芒形成漩涡,朝他袭来。 他的耳边响起一小段晦涩的经文:“……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 脊轩回过神来,棋盘上的局势已看不懂。 红袍老人偏头望向远方,又回头向脊轩的怀里瞥了一眼,笑着对白袍说:“来了一群小道士,看样子,找的是他!” 白袍老人点点头:“看来是了!” 随后对脊轩温声道:“好孩子,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吧!”脊轩猛然间想起离营寻劲旭的事情,摸摸怀中熟睡的小兽,不是梦! 他顺着老人的慈目转头看,只见地上一片叶子,正在迎风而长,越长越大。脊轩踩上去,“忽”的一声,他就被叶子裹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惊慌,一晃神,叶子已经不见。他已出现在另一处地方,前方灯火通明,走了几步,就见到学院营地…… “天王走马,有的放矢!放心吧,这天下不会乱的!” “这小小棋局,尚且有接不归的时候,何况天下大事!” “走吧,有宝贝的地方,就有争斗,我们两个老东西能照应这一夜,照应不了千千万万夜!何况,还有天机老头在塔顶观望着呢!” “哈哈,你说的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