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围炉夜话鄂城县
周瑜攻取下雉城后，安抚百姓完毕，又召集城中富户，连哄带吓，让他们出钱出人修补城墙。下雉城富户不少，而且从陈老三攻破下雉开始就态度暧昧，送钱送女人，陈老三这才对他们没有简单粗暴的抢掠他们，致使他们损失不大。 周瑜对他们自然没有好感，于是一个私通匪贼的帽子一放，众富户吓得噤若寒蝉，忙一个个把压箱底的钱粮拿出来资军。周瑜虽说来自现代，但对这样倚强凌弱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同情，在这个时代看的多了，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人道主义精神泛滥的典型了。 安排已闭，他用丁奉率500兵马守卫下雉城，以防不测，并且等待陆康大部队的到来。 而他率领其余士兵饱食一顿之后继续开拔，目标直指鄂县。 鄂县在当时的江夏郡是非常有名的，繁华程度仅次于郡府所在地西陵以及处于交通要道上的安陆县，名列第三。鄂县位于长江中游南岸，下雉之西，铁矿和铜矿比较有名，而且地势险要，为江夏郡江南诸县之首。 周瑜大军抵达鄂县之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鄂县城完全被毁了。 在这里，没有城，只有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 甚至连人都没有。 周瑜立即收拢战阵，派周旭带领骁骑营四处搜寻，并派出哨骑警戒。 周瑜看着眼前的景象，跳动的心仿佛被打了一闷棍，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人的断肢遗骨，到处都是如山的尸体。能将一个繁华的县城毁灭到如此的程度，只有一种可能。 周瑜想都不敢想的可能。 屠城！ 来自后世的周瑜看过很多史籍，史书里面对屠城这样一件残忍的事情也多有记载，但他始终觉得这些记载会不会里面有夸张的成分，可当他看到鄂县之后他才发现，事情事实比历史记载的还要残酷。 鸡犬不留！ 人烟匿迹！ 周瑜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忙抬起头，望了望阴测测的天空，收拾心情，道：“通知部队，不要接近尸体，方圆一里之内的水也不要喝，违者军法从事。收集尸体，全部火化了吧。” 一个县城啊？该是怎样的冷硬的心，才将这么多生命，这么多活着的人变成了一堆堆不能言不能语的腐尸。总以为自己已经适应这个时代了，融入这个时代了，可现在才发现，自己还差得远呢？自己的心还是不够硬啊。 他要改变这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乱世，他要改变这种野蛮，残忍的文明。他要开创一个尊重生命，尊重每一个人的新天下，一个和平、安乐丰衣足食的新天下。 为了这个新时代，即使流尽身体的血，流尽天下人的血，也在所不惜。 周瑜身后的将士也都沉默着，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惨景，静静的收拾着残局，每一个人心中都憋了一口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鄂县城内房屋烧毁严重，但城墙大多完好，依旧不失为一座雄城。周瑜坐在军帐中，陈武、周峰、钟晟、钟靖、潘江、孙平六人坐在下侧，夜色已经来临，周瑜拿起烧火棍捣了捣火盆里烧的火红的火炭，火焰立时便高了起来，火光映在周瑜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周瑜一个下午都没有说话，众人都知道原因，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时候周旭带进来一个衣衫破烂，头上沾满了草的乞儿，道：“将军，我们搜遍了全城，就从一个地窖里搜到了这个傻子。” 小乞儿脸上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涂得什么东西，看不清容貌，只是他一边唆着手指，一边嘿嘿的傻笑，指着中位的周瑜，傻叫道：“都杀了，都杀了，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周瑜瞳孔一缩，静静地看了一会傻乞儿，道：“带他下去吧，好生照看。” 小乞儿还是蹦蹦跳跳的嘴里胡言乱语，周旭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将他像拖东西一样拖了出去。 周瑜最后看了一眼小乞儿，恰巧那小乞儿也回头看周瑜，两人目光相对，小乞儿忙收回目光，被拖出帐外去了。 周瑜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地图，道：“如今鄂县已复，时间已经过去了九天，王使君那里承受的压力肯定不小，你们说说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这些将领中大多都是以勇武擅长，对谋略有所欠缺，不由得都呆在当地，不知说什么好。周瑜微微叹一口气，看来自己还缺乏几个能出的上主意谋士啊，这和三国的刘备是何其的相似，只有武将而没有谋臣，是走不了多远的。 周瑜道：“我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就出发兵进西陵。” 陈武道：“可是将军，那沙羡怎么办？” 周瑜笑道：“沙羡不足为虑，等陆使君的大军一到，取之如探囊取物，现在我倒是担心西陵情况，虽说西陵城固，但贼众势大，不得不防。” 说着周瑜将脸转向周峰，道：“以我所见，鄂城此次大毁，应该有许多人逃入了附近的山林野泽之中，我给你三百人，在这里招揽流民，尽快将鄂城的秩序恢复起来。”他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出意外，此次平叛之后，我最起码也能得个县令之职，我看鄂城就很好，这可是我们未来的安身之地，你可要给我看好了，明白吗？” 周峰大喜，忙道：“主公放心，末将定会不辱使命。” 周瑜点点头，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帐外有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周将军倒是好算计，还没有救出自己的上司，就已经在这里谋划如何经营地盘的事情了，这一份心机倒让我错看了。” 众将一惊，齐刷刷的抽出佩剑，站起身来，眼望着帐门。 帘子揭起，却是刚才的小乞儿，他一手拿着一把短剑逼在周旭的脖子上，慢慢的走进帐来。 周瑜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饮了一杯热酒。然后又给眼前的空杯倒了一盅，道：“既然来了，坐下喝一杯如何？” 小乞儿嘻嘻一笑，道：“周将军总是这么气定神闲，倒显得小女子唐突了。说着一把将周旭推在一旁，快走几步便走到了周瑜面前。” 周旭大怒，刚要揉身而上，周瑜冷声道：“你们先出去。” 周旭这才止住脚步，气呼呼的率先出了营帐。 大营内，几盏明灯在哪里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周瑜做了个请的姿势，小乞儿就地坐下，坐在了周瑜的对面。 她伸出手擦了擦脸，然后又摘掉了头上的破毡帽，这才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却不是妙音坊的妙音姑娘是谁？ 周瑜也不惊讶，只是淡淡的道：“怎么又是你，你的每一次出现都这么不同寻常啊” 妙音一双如花妙目望着周瑜，笑嘻嘻的道：“怎及得上将军给我的影响深刻，一招引蛇出洞智斩陈老三，一招瞒天过海轻取下雉，你的每一次出现才让人惊讶呢？” 周瑜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妙音，道：“是你主子让你来的？” 妙音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周瑜嘿嘿一笑，有些戏谑的看着妙音，道：“妙音姑娘倒是忘性不小，不久之前我们才刚在舒城南园见过，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妙音大惊，急道：“你怎么认出我的？”话一出口，才感觉自己漏了陷，自己刚才一激动，不就承认自己也在南园了吗，不由得有些生气，气鼓鼓的端起酒杯，饮了一口，嗔道：“将军何必开小女子的玩笑？什么南园，我怎么不知道。” 周瑜道：“妙音姑娘，其实你不用掩饰，我刚才的话并不是诈你的，而是有根据这样说的。” 妙音原本笑嘻嘻，深情默默的脸霎时间阴沉下来。周瑜看着他的脸色变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的一个故事，曾经有一个记者向霍金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她说你觉得世界上有什么事情让你觉得难以理解？霍金想都不想便回答说：女人。女人这种生物有时候确实让人难以理解，就像现在的妙音变脸比变天还快。 妙音也被她勾起了好奇之心，虽然现在有身份暴露的危险，但她还是想听听眼前的的这个少年男子说说理由。 周瑜道：“是香味，无论一个人精通怎样高明的易容之术，但她身上散发的香味并不会改变。就如妙音姑娘你，从你领我们进南园的那时候，我便知道，那个领路的丫鬟就是你。” 妙音姑娘皱着眉头，她的脸此时散发出淡淡的红晕，连她自己也莫名其妙，她竟然心底深处有一种害羞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的来源仅仅是因为一个男子说她身上散发的味道与众不同。 好奇怪的感觉！ 好奇异的感觉！ “你是不是见了每一个姑娘都会这样说？”更奇怪的是妙音竟然想都没想就这样问了一句。问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了，这算什么，搞得她好像有些吃醋一样。她忙将头脑中多余的想法挥散掉，只是将一双清亮美丽的眸子盯着周瑜。 周瑜也是一鄂，说实话，这句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放到现代，凭周瑜那张如簧巧舌，自然将女孩子哄得团团转，不然也不会将校花柳青青推倒了。可现在是东汉末年，他怎么回答啊。 周瑜忙打个哈哈，撇开这个有些暧昧的话题。 火焰有些小，周瑜又将火炭拢了拢，营帐内暖融融的，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周瑜道：“不知妙音姑娘特地赶来这里，有何事？”终于谈到了正事，也为前面两人唇枪舌剑的试探画了一个句号。 妙音道：“你的表现的确出乎我们的意料，不到十天，收复两县，歼敌三千，这对于第一次作战的你来说战果可以用辉煌来形容了。” 周瑜挥手打断妙音的话，眼神一冷，原本大大的眼睛此时却像两个无底的黑洞，散发着慑人的光芒。妙音看得出，那是嗜血的光芒。“是收复一县，鄂城是敌人丢给我的，我还没有这样得便宜的习惯。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屠杀者得到应有的报应。”说着又饮了一杯酒。 华灯初上，却没有浪漫，只有冷冰冰的对话。 “你可知道我此生之志为何？”周瑜带着几分微醉的薰然，看着面前美得窒息的佳人。 看着周瑜这样的情态，妙音竟然有些紧张，她不由自主的接道：“什么？” 周瑜站起身，拿着一个酒壶咕噜噜的灌了一通，才道：“起初我来到这个世界，我觉得我可以平平凡凡，简简单单的过一生。有一间房子，几亩地，能吃饱穿暖的生活足矣，或许过几年再去一个能看的过去的媳妇儿，生几个孩子，然后就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简单快乐，幸福美满。”周瑜说着脸上显出向往的神色，那是一种快乐的想象，那是一种桃花源式的美梦。 连在一旁静静倾听的妙音姑娘都听的呆了。 忽然周瑜眼神一冷，转过身来，眼神犀利如刀，只盯着妙音。道：“可我还是错了，生在这个弱rou强食，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我所有所有的想象都像是一个梦，一个没有根基的空中花园。他只能存在于童话中，却永远也不会出现在现实里。所以我丢了，放弃了，抛却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可能实现的黄粱美梦。我要去争，我要去抢，我要去扛，一个男人应该有的尊严和价值。”周瑜露出两排白的发亮的牙齿，笑的那么天真，却又那么孤独。“我要去尽我一切能力去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为了这个目的，任何想挑战这个梦想的人我都会打碎他，让他知道，寇能往，我亦可往。”妙音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听着，心里也不禁伤感起来，这时候看这个还年幼的身影，是那么的高大，却又那么的孤独。 这是一个孤独的灵魂！ 虽然还不清楚，不了解他的底细，可她的心，感觉得到他的孤独。 这是第二个让她感觉到心疼的人，感觉到想用自己的心去温暖他的人。 第一个人是她的宫主，是她自小陪伴着长大的唯一朋友。 周瑜又喝了一气，仍然没有停下说话，“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世界看看，我周瑜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不仅仅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流星。我会让这个时代知道，有了周瑜，这个时代就会变得不一样。有了周瑜，这个时代就会比以前更加耀眼，更加精彩。”他一把拿起桌上的朱笔，胡乱的扯过一张锦布，便状若疯癫，挥毫如风。 妙音张大了美丽的樱桃小嘴，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潇洒挥毫的男子，不由得呆了。 周瑜不知道是喝的多了，还是这些天又是急行军又是打仗的累了，写完之后，便就地躺倒在地上，就此睡了过去。 他的确有些累了。 身体很累。 心更累！ 妙音姑娘有些好奇周瑜到底写了什么，见他倒在地上，试探的叫了两声周将军，周瑜则一点反应都没有。妙音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脏兮兮的粗布麻衣，站在周瑜写字的锦布旁，不禁被周瑜的字看的呆了。洁白的锦布上面用一种她不认识的字体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虽不认识字体，但字基本还是认识，而且周瑜所写的字和宫主所练的楷体书法有几分相似，而且更像是楷书的变体，看起来更具美感。 妙音看着这四句话，良久，笑着呢喃了一句：“就这点酒量，还口气这么大，也不羞。” 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周瑜扶将起来，周瑜体型偏高，比妙音高了大概半个头，而且重的不一般，就连常年练武的妙音都觉得不轻，折腾了好久，才将周瑜给半扛半拉的弄到了营帐内的简易床上。 周瑜在睡梦中感觉有一个娇软的身躯接近了自己，不由得手乱捏了一把。这一捏，恰好捏在了妙音高耸的胸前，妙音像受惊了的兔子，一把将周瑜推到里床，右手已经将脱了鞘的短匕拔出，准备攻击，这时候才发现周瑜仍旧睡得跟猪一样沉。 妙音绯红的脸蛋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暗骂一句，走过去将周瑜的腿踢了两脚，骂道：“色狼，都睡着了还不老实。”然后转过身拿起周瑜写完字的锦布，将字叠好，放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周瑜，不由得脸又红了半分，这才转身离开。 当他出了营帐的时候，周峰、陈武诸将都远远的站在帐外，关注着帐内的动静，一旁的周旭更是对妙音怒目而视。妙音也不理众人，只是道：“你们都进去看看吧，你们的主子喝醉了，睡着了。” 众人大惊，忙一拥而上。全进了军帐，妙音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黑夜的空气中弥漫。 众人涌入帐中，看见周瑜正在床上熟睡，还不时有轻微的鼾声，这才放了心，一个个才将心收回了肚子里。 众人刚要转身回去睡觉，只听得周瑜的声音响起，“她走了？” 众人回过头来，周瑜已经端坐在床上，众人点点头。陈武道：“来人甚是奇怪，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周瑜摇摇头道：“没什么，一个故人而已。传令下去，命大军好生休息，天亮出发，直奔西陵。”众人应诺，转身而去。周瑜看着燃烧的灯火，低声道：“西陵，西陵，我要在西陵城下建入汉以来第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