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
“凝曦。” 李世民推门进来,我忙示意他小声些,李宽好不容易才安然睡下,太医说他多日水米未沾,又没有休息,骤然受了巨大的刺激,心神俱损,还要好好注意调养才是。 “抱歉我回来晚了。”他上前扶着我坐下,“本该你一醒来就看你来的,可……”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 “你的伤还没好,不要太cao劳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去吧?” 我摇摇头,“没关系,我睡这里就行。” “不行,你留在这儿怎么可能安心休养?” “我去了别处,会更不安心的。世民哥哥,”我垂下眼睛,轻声叫道。我许久没有如此唤他了,乍一开口,倒有些生疏了。 李世民眼神一动,似乎也是颇有感触。他站起身来将我拥入怀里,摸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不会伤害这个孩子的。” 我紧紧抱着李世民,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突然悲从中来,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没想到开了头便再也止不住,悲楚、遗憾、愤恨、无奈,所有的负面情绪像开了闸之后的洪水,一涌而出,几乎将我吞没。 “凝曦,没事了。都结束了,没事了。”李世民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道。 我摇了摇头,哭的更凶,眼泪**了他的衣服,嘴里不断嘟哝着“不会结束的,不会结束的。” 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点,也许,正是痛苦的起点。 “不,已经结束了。凝曦,”李世民将我推离他一些,看着我的眼睛无比坚定的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面对那种场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凝曦,你不要……”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说的好轻松,我这几日夜夜不能安睡,我梦到小桐,梦到元吉,梦到楠jiejie,我甚至梦到了我死去的父皇!他们浑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的脸和身上的伤口,我……” 李世民复又将我抱在怀里,“嘘,嘘,被说了,别说了。”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回忆起自己恐怖的梦境,我忍不住浑身打颤。 “别怕,别怕,我在这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没有讲完我的梦境,每次我都梦到李世民提着宝剑一路砍杀冲进我的梦境,榛儿、小桐、太子,甚至是父皇,都被他一砍两断,最后他竟将手里的剑刺向了我。我惊叫着闪避,可却怎么也躲不开。冰凉的剑刃刺入我的身体时,李世民突然变成了我自己,我抓着宝剑一剑便刺穿了元吉的身体。 我本应该恨李世民的,为夺皇位,他杀了榛儿、小桐、还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可我呢?我捅了元吉的一刀,又算什么呢? 帮凶!对,他们说的很对,我是帮凶!是我,害了他们。我又有什么资格责备李世民。 我靠在李世民怀里,渐渐止了哭泣,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醒来时天才刚蒙蒙亮,身边的李世民睡的正沉,眉头紧紧皱起,似乎睡觉时也神经紧绷着。 我现在睡的一日比一日少,此时醒了也不觉得困。正好放心不下李宽,便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去看看他。 李宽生的本就瘦弱,经过这几日的折磨更是只剩下一身的皮包骨,此刻他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像个婴儿一般。我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以前我是很喜欢承乾,但真正做了母亲之后,才明白平日里的喜爱根本无法同母子之情相提并论。 “娘!娘!”李宽翻了个身,突然惊叫道。一双手伸到空中不断抓挠着。 “宽儿,宽儿乖,做恶梦了吗?”我俯下身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哄他。 “你是谁?”李宽醒来疑惑的问道。 我松开手,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神澄亮却一片茫然。 “宽儿,你不认得我了吗?” 李宽摇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我叫李宽,我爹是太子殿下,娘亲是杨良娣。可是……”李宽自己也纳闷起来,“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我爹娘的样子了呢?” 我看着李宽,猜测他也许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他还只是个孩子,陪着母亲的尸首五六日,对他而言是很大的痛苦。也许就是因为太过恐怖和黑暗,他选择了遗忘,将这些负面信息全部阻断。当下,我便做出了个大胆的决定。 “宽儿,我就是你娘亲啊。” “你是我娘亲?”李宽看着我,眼睑扑闪几下,似乎有些相信。 “对,你娘不是杨良娣吗?我就是。你不记得娘亲了吗?”我同妍惠公主本就有七分的相似,李宽又刚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完全可以混过去。如果成功的话,就可以顺利抹去李宽那段痛苦的记忆。 “娘。”李宽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我点点头,冲他伸出手臂。 “娘!”宽儿又喊了一声,扑到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觉得他像个纸人儿一般轻。“宽儿不要怕,娘以后会好好保护你的。绝不让你再受伤害。” 李宽靠着我安然睡去,这次他睡的很是香甜,双手紧紧攥着我的手,睡熟了也不肯松开。 李宽原来的衣襟里塞着一封信,是妍惠公主写给我的。信中除了嘱托我好好照顾宽儿之外,更多的是向我倾诉她对太子的爱。我不知道太子对她有多少的真心,或者以前有,后来便所剩无几了。但妍惠公主对他却是十足十的钟情,明明知道他利用自己,却还是对他恨不起来。 这封信虽然是写给我的,但更像是一个女子的喃喃絮语,妍惠公主希望在临死之前,能有一个人读一读她的故事,了解一下她内心的苦楚。太子一生,有一个如此爱他的女子,也算不枉此生。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玄武门兵变,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毙命,女眷没入宫中为奴,男子一律赐死。李世民虽然终于得偿所愿被立为太子,但也是个输家。纵然权杖在握,却不得不背上个残害手足的骂名,还要费尽心思删改史书。 当然,李渊更是一败涂地。他以为自己一手主导了这一切,却不料他的儿子顺水推舟,虽愿担下弑兄的恶名,但却要从他手里拿走更多。玄武门兵变当日,李渊还惬意的泛舟湖上,等着自己二子帮他扫清身边的隐患。和喜讯同来的,是全副武装的尉迟敬德。一队侍卫更是个个仗剑在手,登上了李渊的龙舟。 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不料李世民早已将他玩弄于股掌。他知道李世民狠得下心杀太子和齐王,自然对他也不会手软。李渊识时务的交了兵权,更是昭示群臣以后大小事务一应报与太子处理。这天下本就是李世民帮他夺的,现在也算是感恩大回馈了。 今年的夏天和以往的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长安城总萦绕着一股哀戚之气。三个月后,李世民登基为帝。改元贞观。 《易经》云:“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这个年号,欲盖弥彰,看似顺承天意,但却又心虚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