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抓在手上的才是属于你的
第六十八章抓在手上的才是属于你的 寂静的斋堂,众女鱼贯而入。竟是无一人出声响。因在寺庙吃素斋是有讲究的,越少出声音越好。所以从落座到进餐结束,都是几乎完全安静。 李玉娘用筷子轻轻拔着饭粒,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低垂着头的白薇,一时食不知味。虽然刚才的事情还没有最后决定便到了用斋的时候,可是光是看白薇的表情她就知道白薇是在生她的气。忍不住扭头去看另一端的王香萃,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王香萃竟然会提她的名字,明眼人都看得出慧心师太属意的人是白薇了。 皱了下眉,她转回目光正好看到白薇捧着碗筷安静地起身。心里急,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身旁的一个女人便扭头来看她,皱着眉看了她的碗一下。知道这是提醒她吃斋绝不可剩饭的意思。李玉娘陪着笑点下头,有些尴尬地坐下身快地把碗里的饭吃完。也顾不得噎得难受,起身安静地往斋堂外走去。 斋堂外,是一片竹林。不知是从哪儿绕进庵来的溪水绕林而过。林外,一个小小的池塘上,接着粗大的竹管,一点一点地敲在池的青石上,便有清澈的水随之泄入池。 李玉娘走出斋堂,便看到白薇正端在池塘边上。忙几步走过去轻唤了一声。白薇也没有回头,甚至连清洗碗筷的动作都没有半分停顿。知道在寺庙用斋,是要自己洗碗以示众生平等公正的。李玉娘便也蹲了过去。接了清水洗碗,指尖抹过粗陶碗,掌心下粗糙的触觉让她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抬眼看看白薇却是神情淡然,竟似乎全无感觉似的。垂下眼,她看着白薇浸在碗清水有些红的指头,一时情绪很是复杂。 想了想,她还是道:“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善堂的管事……”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白薇已经抬起头来看她,冷冷地道:“为什么不做?这是善事,那些女人又信得过你,就算没有钱拿,可只要做成了这事,在杭州城的善名是脱不了的,对你来说没有坏处啊!” 虽然白薇的声调平和,可话里所带出的怨意却是掩都掩不住的。李玉娘苦笑了下,“这件事与我无关,就是今天来,也是你叫我相陪,我才会来的。你该知道王香萃一向与你不和,能让你心里不痛快的事她什么都会做出来的。” 白薇转过头去望着池塘,半天不曾说话。李玉娘便也沉默着把目光落在水面上。清光鳞鳞,映出两人阴沉的面容。白薇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脸,突然之间就把手的碗狠狠地丢进水里。水波荡漾,打破了那一张阴郁的满带着哀怨之色的脸。 “我知道!”她嘶声道:“我知道她是故意让我难堪,故意叫我伤心,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我恨。恨她为什么偏偏要提你,为什么要用你来折辱我!” 惨然一笑,她定定地看着李玉娘,道:“玉娘,你救过我,是我的恩人。我白薇不是恩怨不分的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竟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去怨?不要再在我面前表现得那么大度那么宽容,更不要再说什么一家人,朋友、伙伴之类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自在。我是白薇啊!从来不论做什么都是拔尖的白薇,是花,是行,不是用来衬托你有多好多善的没用绿叶……” 嘶声吼出这些话,白薇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玉娘,突然低声笑了出来,“觉得很不可思议?觉得我真是太坏,不值得交往了吗?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我心里反倒会觉得很舒坦了。” 她幽幽地笑着,目光远远地飘远,不知究竟是看向什么地方。“我知道她们会瞧不起我,可是我仍然曾经天真地以为她们总有一天会接受我。就象慧心师太说的一样,众生平等,知错改过,善莫大焉。她们都是信佛的人,应该是最容易接受我的。可是原来我错了,她们这群人永远都会记得我的出身,哪怕是你,也曾出卖过自己卖身为妾的你都可以被她们接受,却是永远都不会接受我,永远都不会的……” “这么积极去做善堂?也是要让她们接受你?”李玉娘扬起眉,有些惊讶。 “善堂?”白薇轻哼一声,“行善是为了积阴德,修来世,与那些女人无关。你知不知道象我这样的女人最怕什么?最怕的是要孤单单一人到老却没人送终,甚至死后要下地狱或是来世还要受这般痛苦折磨。所以,我总想着做很好很多善事。可是,就是修了来世又如何?今生我竟是连一个尊重都得不到。” 李玉娘看着缓缓跪坐在地的白薇,虽然不能理解,却仍能感觉到她流于外表的痛楚。或许,那些事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吧! “何苦呢?”她低喃出声:“那些人,与你何干?又不会和你同桌吃饭,与你同院生活,就是走在路上面对面碰到了,也未必会寒喧问候的人。要她们的尊重有什么用?白薇,这世上有些东西都是没用的,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看着白薇,她有些茫然地偏了偏头,轻声道:“我不知道。原来我说的做朋友做家人竟对你是个负担……” 难掩心底挫败感,她最后望了一眼白薇的背影,转身走开,连端在手的碗一直往下洒着水都不知道。 默默地抬起头,看着李玉娘渐远的背影。白薇咬着唇,低声道:“不是负担,只是……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坏……” “难免的!”一声轻笑突然响起。白薇的背一僵,虽然没有回过头去,可脸色却越的难看。 “花叶,先去把碗洗了。”王香萃微笑着,把手里的碗递给一旁候着的花叶手上,又用帕子在水池里洗过,细细地擦着手,淡淡道:“众生平等?这世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享受着同别人不一样的待遇。我就不信若是皇帝来了这庙里吃饭,还能让他自己洗碗不成?” 目光扫过一旁垂着头的花叶,她笑盈盈地站起身看着正慢慢转过身来白薇。道:“你觉得我说得可对?白行。其实,一个人就和这花草树木是一样的,生在什么地方就长成什么样子。象白行这样长在青楼之,见多了勾心斗角,肮脏龌龊事情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是善良之辈呢?象李玉娘那样相信什么污水荷花的人,都是傻的。” 白薇咬了咬牙。怒极反笑:“不知道王娘子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竟也这么擅长勾心斗角的勾当。” 王香萃低声轻笑:“我?我自然是生豪门富户之家了。难道白行竟不知这世上最惯勾心斗角的都是有钱人吗?就算是再纯良的穷人,等他有了钱也就会玩这些花样了。” 斜睨着白薇,她笑问:“白行很想做这善堂的管事?想象你那位过身的姐妹一样成为烟花地的传奇?可惜了,怎么当初竟要隐在幕后呢!其实,你就算出了名又有什么好处呢?只不过是所有的人都又一次记得你曾经是什么人做过什么营生罢了。就不怕名声太响,连个敢娶你的男人都没有了吗?” 被戳到痛脚,白薇暗暗捏着掌心,脸上却仍是挂着笑容,“王娘子果然是能言善道,怪不得金大官人从前就总对我说他家娘子最是能干了!” 脸色一变。王香萃的笑容僵了一下便又笑开,“我家夫君成性,喜欢眠花宿柳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不过男人嘛,哪个不风流?只是再风流,他最后回的还是家。我只为那些外头的花花草草难过,一夕风流,过后搂在男人怀里的却还是别个年轻貌美的小娘,怕是连之前情话绵绵的女人究竟长的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是吗?早知金大官人竟夜夜怀抱新宠,冷落了娘子。我就好心把他从前写给我的情诗带来慰籍娘子寂寞了。”白薇毫不相让地笑着,可笑容多少却有些勉强。不得不说,自她走出丽人坊之后,便失去了最能让这些女人痛苦的利器。毕竟,她这个昔日的花魁再怎样说也只能算是男人们的旧相好。一个已经断了往来的旧相好在这些正室娘子眼里,几乎是没什么杀伤力了。若不是旧怨难忘,大概王香萃也是不屑与她相斗的。 王香萃冷眼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李玉娘刚才说的话,有一句是极好的:握在自己手上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白行,我家夫君已经在我手被我抓得牢牢的,我又怕什么呢?只可惜白行你,年近双十,竟是手上什么都没有……” “谁说我什么都没有?”白薇的声音到底还是拔高了两分,虽然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气急败坏已经落了下乘,却已经来不及收敛自己的怒容。 勾起嘴角,王香萃冷冷道:“你有什么?是啊,你要说你是花魁是行?是,的确是。曾经的嘛!丈夫?子女?亲人?” 咬着牙,白薇涩声道:“你莫要这么得意!你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仗着投了个好胎,嫁了个好夫家。而我,却是实打实地赚着自己的钱……” 掩口低笑,王香萃沉声道:“你想要提荐人馆,培训心?莫要让我笑了,你在杭州城里打听一下,人人都知道杭州城最出名的荐人馆的老板是姓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