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再孕
她永远是这样戾气满满,郭圣通早已习惯。 她虽是她,可她们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自小如珠如宝地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才能养的嫁刘秀时只在意他相貌英俊与否。 既一见倾心,必盼着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可阴丽华出现了—— 她自傲的容貌被碾到尘土里,更别说性情才华了。 没一处比得过人家尚且不说,更叫她心灰意冷的是刘秀的心也偏了过去。 如此这般,还要那个皇后名头有什么用呢? 不如保全最后的自尊,自请废之。 退居冷宫后,她度日如年,就是在磨日子。 后来想想又何必? 他离了她活的不也挺好? 她为什么就要生不如死? 于是,养花,养鸟,养猫,打扮身边的宫人。 努力让每一天都充满欢声笑语,都过的热热闹闹。 可要让旁人觉得自己开心的人,怎么又会是真的开心呢? 她骄傲了一辈子,到最后落得个处处不如人,为天下人笑话,还连带着孩子们和娘家都受她牵累,如何能不怨愤? 委屈积攒的太多了,尖酸刻薄自然就变成了常态。 郭圣通蹲下身来,轻撩了下水。 “还在恨我不争气? 可我和刘秀闹成仇了,就真的好了吗? 难道你从前不是盼着和他好好的吗?” 她蓦然一愣。 水面霎时间静成了面铜镜。 郭圣通等了许久,才终于听着她的回应。 她含着浓重的鼻音,似是刚痛哭过了一场。 “你不懂,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见着她这样,郭圣通也心酸的厉害,“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怎么能争气? 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又为什么重获新生?” 她仍旧沉默,沉默的可怕。 郭圣通却不肯就此罢休,继续逼问她:“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瞧着我像个傻子很有意思吗? 难道你不是盼着我能挣脱前世的结局吗? 若不是,我们俩趁早一块魂飞魄散得了。 何苦一直讽刺我轻视我? 你当我想活这一世吗? 输了就输了,还挣扎什么啊?” 这些话压在郭圣通心头太久了,始终没机会说出口。 一起了头便停都停不下来,直说痛快了才住嘴。 可她仍是沉默,就像不存在了一般。 郭圣通也不急,耐着性子和她熬。 她把被拽下来,就窝在脚踏边等着她说话。 不知等了多久,她在梦里都睡思昏沉起来了,才终于听着她冷幽幽的声音想起。 “他是皇帝,美人重,但江山更重。 别以为阴丽华不在了,你就彻底避免了前世的悲剧。” 郭圣通蹙起眉来,又无奈一笑。 她就知道,不能指望她能和她一股脑说的明明白白。 她这么冷冰冰的,郭圣通也不是不能理解。 前世过的不痛快,今生又一直幽闭在她的心底,实在是寂寞冷清的太久了。 快乐,对她来说是已经个很陌生的名词。 她的恨铁不成钢,与其说是对郭圣通,还不如说是对她自己。 可又怎么能怪她呢? 她自始至终哪有说不的权利? 郭圣通撂开被,俯下身去合掌舀起一捧水来。 “我不会向命运屈服的。” 她的声音低柔,但却很是坚定。 水面忽地笑了。 涟漪一圈圈地荡开,荡的郭圣通眼花。 她说:“我拭目以待。” 而后,郭圣通猛地自梦中跌醒过来。 幽暗的灯影扑进帐里,四下一片寂静,唯有熏香袅袅上升。 她心跳的厉害,好几下都差点从嗓子眼冲出来似的。 她按着心口,长出了几口气,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殿外又响起了水声,这回她敢肯定是刘秀回来了。 只是这场梦做的她精疲力尽的,实在撑不起一口气起身了。 便索性合眼窝在被里,闭目等着刘秀回来。 却不想这一躺就真睡着了,等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了。 洗漱过后,青素一面吩咐人摆膳一面问她一会往不往前殿去。 郭圣通摇头:“今天我有些没精神,你打发人去和赵昌海说一声,就说我不去了,让陛下不用等着了。” 青素道诺,却没有立时下去:“殿下头疼发热吗?要传太医令来吗?” 郭圣通还是摇头:“不用,就是昨夜里没睡好,犯困。” 青素这才安下心来。 可皇后这一阵都有些闷闷不乐,到底还是有哪不痛快吧? 郭圣通歇过午起身,青素便一个劲撺掇她出去散散:“廊下那去年移栽回来的芍药花开了,殿下去瞧瞧吧,开的可漂亮了。 天天就那么孤单单地开着,也没人搭理它,多难过呀。” 郭圣通被她磨的受不了,“是你嫌屋里闷,想出去走走吧?” 青素想着外边敞亮,看看花看看蓝天,再吹吹风,怎么也能疏散疏散点心中的不快。 自然是她去说什么都行,当下笑道:“那您都瞧出来了,就迁就婢子一回——” 出去走走也好。 郭圣通想了想,便站起了身。 一到了廊下,果瞧得那芍药开的热闹。 芍药有些像牡丹,名气上又赶不上牡丹,也不愿和牡丹争个高低,就把花期往后挪了挪,成为了暮春里最亮眼的一道风景线。 粉红色柔嫩的花瓣一瓣挨着一瓣,开的足有汤碗大,金黄色的花心画龙点睛般地卧在最里头,花开的娇媚动人的很。 暖熏熏的风吹来,叶不动,花却左右摇晃着。 她静站在花前,目光凝固在花瓣上,心绪却一口气飘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前世的她说,废后最根本的原因不在阴丽华身上,这是什么意思? 出于政治考量吗? 应当不是况儿,他前世时那般郁郁寡欢哪有权臣的样子? 也不可能是舅舅,刘秀反悔了河北之王的诺言不说,朝臣们也决计见不得后戚势重。 那是因为疆儿? 她还从来没见过因为太子太优秀要把皇后废了的。 刘秀就是真如此心胸狭隘,可他怎么说服天下人? 到底因为什么呢? 要说这世她因为政治原因被废,她倒还相信。 毕竟,她现在是实实在在的在弄权。 可前世的她哪有弄权心? 暮春的太阳很有了些热力,斜照进廊下笼在郭圣通身上。 没多大会她就被晒的犯起困来,上下眼皮往一块黏。 也不知道一天天怎么这么多觉? 明明又添了件烦心事。 她自己也是又好笑又无奈,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些和青素说话。 可睡意涌的厉害,到后来她只瞧着青素的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她全不知道了。 几回鸡同鸭讲下来,青素怕她站着睡着了再给绊倒了便上前搀住她:“殿下困了,回去再睡会吧。” 郭圣通说不,“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青素好笑,哈欠都扯到耳朵根了,还不去睡觉。 “行,您不睡,那我们走动走动。” 这个行。 郭圣通深吸了口气,振作起精神来。 天气很好。 阿宝和阿贝叔侄俩都躺在毡子上翻着肚皮晒太阳,周海和王珪拿着刷子一屁股坐在狗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狗刷毛。 见了郭圣通来,忙起身行礼。 郭圣通点来点头叫起,蹲下身子来去摸狗。 阿宝今年九岁了,阿贝也七岁了。 都是老狗了。 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撒着欢满院子跑了,逢着秋天狩猎的时候两只狗也不上场了,只是去看看热闹。 疆儿和辅儿心疼他们,也不叫它们再身前身后地跟着了,让养狗黄门好生伺候着,想睡就睡,想吃就吃。 康儿自生下来就见着阿宝和阿贝,倒不闹着要自己的狗。 刘秀说也好:“狗的寿元太短了,阿寿去的时候,岳母都哭成那样。 将来阿宝和阿贝去时孩子们还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呢,不养也好。” 是啊。 不养也好。 豌豆去了那么多年,配殿里的那窝猫都由橘猫生成了白猫,她还是没法忘记豌豆。 时不时的便把那香囊里的那缕猫毛拿出来看,独自哽咽一会。 她真的相信那时豌豆回来过。 它也知道她舍不得它,所以特地回来看看她。 可豌豆,你那么可爱,叫我怎么当你没存在过呢? 光是回味过往的点点滴滴,便足够叫人伤神的了。 她有些哀婉地站起身来,“早晚多给阿宝和阿贝喝点不加盐的骨头汤,平时多领它们转转,走不动了就不要强迫它们了。” 阿贝才七岁,还算不得太老,可阿宝没精神,它自个儿玩也没意思,便也天天窝着。 这会见主人要走,也不晒太阳了,一个鲤鱼打挺就跃起来,拿头亲亲热热地蹭了一下郭圣通的腿。 这模样,怎么能叫人不喜欢? 郭圣通半蹲下来,来回摸了摸它脑袋:“好狗狗,快躺下吧,我也不和你玩。” 阿贝真能听懂人话似的,汪了一声便又挨着阿宝躺下了。 幸好养了阿贝。 两只狗还能做伴。 她慢慢地踱了回去,略作洗漱后脱了衣睡下。 大约是心里还积着事的缘故,这一觉她只睡了一个时辰就睡不着了。 小时候睡不着时,她也愿意在榻上躺着。 可现在连最小的刘康都七岁了,她哪还能这么孩子气? 扬声叫来了青素,梳头更衣了去廊下等着刘秀。 前世时她有五个儿子,可这辈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处都乱了套的缘故,她到现在也只有三个儿子。 三个儿子也足够了,生孩子都是鬼门关里闯呢。 生那么多光听着就够吓人的了。 刘疆是长子,打生下来就被天下人指望着,就了东宫后天天都被政务缠着,小脸熬的发尖。 刘辅和刘康呢,玩心又大,好容易托哥哥的福也分出去单过了,哪还愿意回来听刘秀问课业? 几天来吃回饭,还算是好的了。 所以到了现在,又只剩下刘秀陪着她了。 这样好,前些年他们聚少离多的,趁现在多补回来些。 可昨天的梦境又告诉她,千万不要想的太好。 该废后还是得废后。 她长出了口气,不愿想在他心中到底是她重还是江山重。 因为,结果是在是太明显了。 哪来那么多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情种? 若是有,也必然不是刘秀。 他是个极优秀的帝王。 黄昏时,总爱起雾。 和晨雾不同,晚雾淡的很,也有些颜色,微黄色。 似层纱在树梢间穿过,落在花枝上,叫心高气傲的花朵一下给顶开。 晚霞绚丽多彩的紧,康儿从前有个极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一炉宝石倒进去烧了。” 她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见着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刘秀回来了。 她心下的怅然猛地叫风吹去了许多,欣然浮了上来。 刘秀快步上前::怎么在这等着?“ 她笑:“估摸着陛下也快回来了。” 他握住她的手,见不发冰便心稍安:“还难受吗?要不要叫太医令?” 她摇头:“没有难受,就是总觉得睡不足。” 睡不足…… 他心里泛开了涟漪,当下却没有多说,“饿了吧?走,用过晚膳朕给你说两件趣事精神精神。” 她道好。 可用过晚膳后,还不等他说话她就开始打哈欠。 他忙叫人服侍她洗漱躺下,又在榻边坐了好一会,见她睡的安慰才退了出来。 他把青素叫来:“皇后换洗要是迟了半个月,她自己没想起来你也别提醒她,等再挨上些日子你把太医令传进来,就说把平安脉。” 青素明白,陛下这是怀疑殿下有喜了。 只是自三皇子后,一晃七年殿下也再没动静,没确实下来不好声张。 若是岔了,还不得叫人笑话,殿下又不是缺孩子。 等进了五月,太医令一来果把出了喜脉,连声道喜,又叮嘱郭圣通要多多卧床休,万不能动了胎气。 青素忙应是,眉开眼笑地送了太医令回去。 郭圣通靠在榻上,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还以为这辈子只有三个儿子呢,这怎么又来一个? 总不会还是要凑上五个吧? 她今年二十七岁,也算不得年纪太大,只是想必这胎怀的要比从前艰难很多。 可一想到到明年二三月,又能添个鲜活的生命,便仍是高兴的不行。 孩子长到五六岁都黏人的很,再之后突地一夜之间就翅膀硬了,闹着要小伙伴,闹着要出去玩。 郭圣通甜蜜地叹了口气,要是个女儿多好。 女儿和父母最是亲热,一直到嫁人都能在跟前看着。 刘秀夜里回来后也摸着她的手说:“桐儿啊,儿子是真不缺了,生个女儿吧。” 郭圣通又好笑又好气:“又不是我能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