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四丧
王嬿唇边涌起讥嘲的笑,双眸中不知何时浸满了水光。 郭圣通瞧着她这模样,心酸不已。有心宽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王嬿还在继续。 “你应该知道,他称帝后把刘婴降封为定安公。 可,孤想你大概不知道安定公如今是什么模样。 刘婴四岁被囚后,他不许任何人和孺子说话,就叫刘婴活生生地长成一个傻子。” 啊? 郭圣通几乎叫出声来,她自然不知道刘婴如今的情形,还只当王莽把他当个富贵闲人养着,却没想到王莽竟然如此—— “残忍是吗?”王嬿似是瞧出了郭圣通心中所想,她笑了笑,“更残忍的还在后面,他去年把王彤许给了刘婴。” 她笑着笑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王彤是孤长兄的次女,是孤的侄女,是他的孙女。” 郭圣通愕然,她万没想到王莽如此狠心。 刘婴已然半点都威胁不到王莽,却还是被他生生养成了废人。 又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把亲孙女许给刘婴,等于把这个女孩子的一生也毁了。 王嬿轻笑,眉间尽是讽刺:“有什么好吃惊的? 孤是他的嫡长女,不也照样成了他的踏脚石吗?” 郭圣通默然,不知该如何答话。 殿中一时间静得仿若连空气都凝固了。 “孤要去椒房殿看看,你是随孤一同去还是出宫回家?”王嬿忽地问道。 王皇后自去年入冬以来便一直缠绵病榻,等着正月刚开头时传来孙子功明公王寿病死的噩耗,王皇后受了打击更是一病不起了。 建兴帝王莽为此遍请名医,却仍旧束手无策,只说王皇后快要油尽灯枯,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救不得了。 郭圣通也借着给王皇后问安的机会给她把过一次脉,的确如此。 王嬿自是伤心非常,但在见着王皇后连声说要解脱了渐渐地倒也释怀了。 她母亲的后半生因着连丧两子实在是苦不堪言,如今能和他们在地底下相见对她母亲来说是幸事。 只是道理是这般道理,感情上委实过不去。 王嬿能做的便是时常侍奉在王皇后跟前,尽一尽最后的孝心。 郭圣通自是不会打扰母女俩最后的相处时光,她起身告辞出了承明宫回家去。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天上细碎的云,被这风一吹又落起雪来。 这雪先时又淡又轻,几如细雨。 等着郭圣通在宫门口登车时,雪势已然变大。 巴掌大的雪花撕破天穹,轰然落下来。 郭圣通放下车帘,心中仍然转着王嬿的话。 王嬿不会平白无故说这么一番话。 是什么事勾出了她的感慨? 是王莽又做出了什么叫王嬿寒心的事吗? 郭圣通的疑问在隔日得到了解答。 原来在前一天,新迁王王安上奏建兴帝:“兴等母虽微贱,属犹皇子,不可以弃。” 哀帝时,王莽曾以列侯就新都国。 那时他曾宠爱过三名侍女,分别唤作增秩、怀能和开明。 怀能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女晔,开明生女捷。 只是始终没有把这几个孩子归入建兴帝名下,郭圣通估摸着建兴帝是为了维护那时他完美无瑕的名声。 师古曰:言侍者或与外人私通所生子,不可分明也。 如今也不知为何,建兴帝竟又想为这几个孩子正名。 结合王嬿的言行,郭圣通肯定这是建兴帝所为,不过是借着王安的名头。 因为,新迁王王安也已然病入膏肓。 他哪有心力来管庶出的弟妹吗? 绝对是王莽的意思。 王安病的都快死,王莽却还惦念着如何利用他。 如此冷漠绝情,也就难怪王嬿早已寒透了的心又起了愤懑。 只是,王莽为什么偏得挑这时候呢? 没人能告诉郭圣通答案。 只有宫中消息经由诏书徐徐传遍天下。 建兴帝见王安书后,大为欣慰,章视群公,以为王安友爱兄弟当从其心愿。 建兴帝如愿赐封王兴为功脩公,王匡为功建公,王晕为睦脩任,王捷为睦逮任。 嘴上却还要装得像是无奈为之,如此模样,也就难怪王嬿说他虚伪造作了。 这年正月注定是不安定的一月。 建兴帝封赏庶出子女们的诏书刚刚发出,就先后传出了王皇后和王安薨势的噩耗。 建兴帝为王皇后上谥曰孝睦,葬渭陵长寿园西,陵曰亿年。 亿年陵旁就是孝元皇后陵寝,建兴帝说是要让孝睦皇后永侍姑姑孝元皇后。 郭圣通因此被恶心了个够呛,她从不知道有人真能光明正大地虚伪到如此程度。 王莽篡汉建新时,孝元皇后气怒之下把传国玉玺砸缺了口。 王莽现下倒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或许,弄权者为了名声好听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吧。 而在王皇后的葬礼上还有件奇怪的事情,王临竟然没有出现。 不止他没有来,就是刘愔和甄璇也没有出现。 市井间因此议论说,王临已然失宠,建兴帝要使庶子为太子。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王临作为现下唯一的嫡子理所当然是储君才是。 建兴帝如此爱重名声,总要寻出正当理由才可以服众。 而且就算是要另立太子,也没有叫王临不去参加生母葬礼的道理啊。 郭圣通只能猜测会不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漫无边际地猜想了两日,终于在正月最后一天时又出了件大事。 王临死了。 建兴帝下诏曰:“符命文立临为统义阳王,此言新室即位三万六千岁后,为临之后者乃当龙阳而起。前过听议者,以临为太子,有烈风之变,辄顺符命,立为统义阳王。在此之前,自此之后,不作信顺,弗蒙厥佑,夭年陨命,呜呼哀哉!迹行赐谥,谥曰缪王。” 这是说从前符命说立王临为储君可保新室千秋万代,却不想符命陡变,建兴帝遵从天意贬王临为统义阳王。 可谁知王临不能接受落差,以致天命不再眷顾于他,从而夭折而去。 这番话郭圣通是一个字都不信。 王临现下不过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好端端地怎会平白而去呢? 而且,就在这一天刘愔和甄璇也自绝身亡了。 甄璇会如此烈性? 竟就为王临殉情而去? 郭圣通总觉得这其中透着古怪。